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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书籍:特雷庇姑娘作者:保尔·海塞 时间:2016-09-21 21:03:47

在亚平宁山脉从托斯卡纳和南面的教皇国之间穿过的那段高原上,有一座牧羊人居住的孤寂小村,名叫特雷庇。向上通往那儿去的全是些无法行驶车辆的羊肠小道;为了翻过山去,邮车和出租马车都只好兜一个大圈,走往南几公里外的公路。到特雷庇来的只有必须与牧羊人做交易的农民,白天偶尔还有个把画家或讨厌走公路的徒步旅行者;可到了夜里,赶着马队的走私客却常到这个荒村中来歇脚,他们走的是一些别的人全不知道的更加崎岖的山路。

眼下才刚要到十月中旬;往常在这季节,此地的高原之夜还十分明净。可是今天,由于一整天烈日暴晒,峡谷中便升起一片片轻雾,正慢慢在雄伟的没有树木的山岗上铺撒开来。时间约九点光景。在那些零零落落的矮小的石头房子里,却已灯光暗淡。白天,留在房里看家的只有衰老的妇女和幼弱的儿童。眼下,在一处处上面吊着大锅的火塘周围,牧人及其全家都躺在地上睡着了,连狗也在热灰中伸展开了四肢;也许就只剩下一个没有睡意的老奶奶,还坐在一堆老羊皮上,手中机械地摆弄着纺锤,嘴里喃喃祈祷,要么就摇着旁边摇篮中睡得不安稳的婴儿。夜风从拳头大的墙缝中吹进来,潮湿而微带秋意;快要熄灭的火塘冒出浓烟,让外面的雾气逼回房中,在屋顶下面飘浮着,老奶奶对此却习已为常。这以后,连她也半闭着眼睛打起盹儿来,能睡一忽儿就睡一忽儿吧。

唯独在一所房子里,还有人在走动。跟其他房子一样,它也仅有一楼一底;不同的只是石头砌得整齐些,房门也高大一点,四方形的正屋旁边,还多几间堆杂物的棚子以及后来添盖的小房,再就是有几个马厩和一眼砌得很讲究的烤饼灶。房门前面,站着一群驮着货物的马匹,一个小伙子正要搬走已经吃得光光的料槽;这时从屋里走出来六七个武装的壮汉,到了夜雾中,急急忙忙动手整理马具。房门旁边,躺着一只很老很老的狗,在那伙人离开时,它只把尾巴轻轻地摇了两摇。随后,它便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慢慢走进屋去,里面的炉火正在熊熊地燃烧。炉旁站着它的女主人,脸朝着火,胳膊垂在腿边,高大的身躯一动不动。直到狗用嘴去轻轻舐她的手,她才猛然转过头来,恍如大梦初醒。 “富科,”她说,“我可怜的畜生,睡去吧,你病啦!”———狗汪汪叫着,感激地摇了摇尾巴。接着便爬到火炉旁的一张老羊皮上,咳嗽着,呜咽着,躺了下去。

这其间又进来几个伙计,坐到一张大桌子旁边,端起了刚才离开的走私客们放下的碗。一个老女仆从大锅里舀出玉米粥来,把他们的碗装满,然后自己也坐到桌前,用调羹吃起来。大伙儿一言不发地吃着,只听见火焰在毕毕剥剥地爆响,狗在睡梦里发出沙哑的呻吟声。

神色严肃的姑娘坐在炉台旁的石板上,老女仆特地为她端过去一小碗玉米粥,她却连碰也不碰,目光扫视着室内,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门外的雾气眼下已宛如一道挡在面前的白墙。与此同时,从山峰背后正慢慢升起来半个月亮

这当儿,像突然从山下的大路上传来马蹄声和人的脚步声。——— “彼得罗!”年轻的女主人用平静的提醒的声调喊道。一个瘦长的小伙子应声从桌旁站起来,消失在雾幕后面。

现在杂沓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变得更近了,那马终于停在了门前。再过一忽儿,门口出现三个男子,打了个招呼便走进房中。彼得罗凑到姑娘身边,她正心不在焉地盯着火焰。 “是打波雷塔来的两伙计,”他对她说,“没带货,准备送一位先生去山那边,他的护照成问题。”

“尼娜!”姑娘叫了一声。老女仆起身来到火炉跟前。

“他们不光要吃的,姑娘,”小伙子继续报告, “他们问,这位先生可不可以在此地住一夜。他打算拂晓前再上路。”

“给他在外面的小房里铺个草铺。”———彼得罗点点头,回到了桌旁。

三个来人也坐下了,伙计们对他们并不特别在意。

其中两个是走私客,全副武装,上衣胡乱披在肩上,帽沿压得低低的。他们对大伙儿像老相识似的点点头,把一个宽大的座位让给了自己护送的人,然后在胸前划个十字,便开始吃起来。

随他们来的这位先生却不吃。他从高高的额头上摘下帽子,手指理了理头发,眼睛匆匆地把屋子以及里边的人扫了一遍。他看见,墙壁上有用木炭涂写的箴言;墙角里供着一张圣母像,面前点着盏小油灯;像旁边,一群站在栖木上的鸡正在睡觉;此外还有从屋顶上垂下来的一串串玉米棒子,一块摆着各式各样陶瓷水罐和坛子的搁板,一叠山羊皮以及许多筐子篮子。坐在火炉旁边的姑娘终于吸住了他不安的目光。在炉火闪烁的红光映衬下,她深色的侧影显得格外端庄、美丽;一大丛黑色的发辫低垂在颈后;她双手交叠着按在一只脚的膝头上,另一只脚则踏着室内的石板地。她可能有多大年纪了,他猜不出来。但他从她的举止看出,她是这所房子的主人。

“您这儿有酒吗,小姐?”他终于问。他的话刚说出口,姑娘便像给闪电惊了似地一跃而起,直愣愣站在火炉边,双手撑在石板上支持着身体。与此同时,睡着了的狗也蹦了起来,从气喘吁吁的胸腔里进出一阵野性的狺狺声。陌生人一下子便发现自己面对着四只闪闪发光的眼睛。

“难道不允许问您这儿有没有酒吗,小姐?”他又说了一句。可还没等他把最后一个字说出来,那狗已处在一种莫名其妙的狂怒状态中,吠叫着扑向他,用牙齿撕掉了披在他肩上的斗篷,眼看着又要第二次扑上来,要不是女主人严厉地叫了一声,喝住了它的话。

“回来,富科,回来!静一静,静一静!”———狗站在屋子当中,尾巴猛力地抽打着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瞪着那不速之客。——— “把它关进圈里去,彼得罗!”姑娘压低嗓子说。她仍旧挺直身子站在火炉边,发现彼得罗有些犹豫,又重复了一次她的命令。要晓得,这头老狗多年来夜里都是睡在炉子旁边的。伙计们交头接耳起来;狗不情愿地被牵走了,屋外还不断传来它可怕的吠声和呜咽声,直到它似乎精疲力竭了,才渐渐低沉下去。

这其间,姑娘已示意女仆去取了酒来。陌生人自己饮着,也把酒杯递给护送他的两个走私客,心中却暗暗纳闷,不明白自己怎么无意间会引起如此巨大的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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