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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酷的考验

书籍:贝洛童话作者:夏尔·贝洛 时间:2016-12-20 11:22:21

从前,在著名的群山下面,有一条美丽的河流,初生的河水钻出芦苇,流进邻近的田野。一位年轻而英雄顽强的国王就生活在那儿,给他的王国带来神奇与欢乐。因为上天在培育他的时候,在他身上倾注了最珍贵的东西。这些东西上天一般只和他的亲朋好友共同享受,要赐也只赐给威名显赫的国王。

于是我们的这位国王得天独厚,禀赋非同一般。他不仅身体敏捷,精通武艺,还喜爱文学艺术,内心里隐藏着神圣的火焰。他既喜欢和敌人作战,胜利凯旋,又喜欢宏伟的计划,英勇的冒险。凡是能使他留名青史的事情,他都喜欢去做。但是他也有一颗善良仁慈的心,因此他更喜欢为他的人民创造幸福,把这当作他最大的光荣。

可是,他的这种英雄气慨,却被一层阴云迷住。这种忧郁感伤的阴雾使得他在内心深处,看到所有的女人都是不贞的骗子。即便在稀世的奇女子身上,他也只看到虚伪的灵魂和陶醉在傲慢中的心,认为她是残忍的敌人,要是有不幸的男子落在她手掌中,她就会死死抓住他不放,专横地去控制他。

那种随处可见的丈夫怕老婆或是戴绿帽子的世间习俗,加上当地的好嫉妒的风气,使得国王更增加了对女人的仇视。所以,他不止一次发誓,即使老天爷对他特别优待,为他创造出一位举世无双的美人,他也不愿和她结婚。

因而国王每天上午都忙于国事。只要是能使国家平安人民幸福的事情,他都处理得有条不紊,合情合理。他为柔弱的孤儿和受人欺压的寡妇保留各种应有的权利,或者免征由于战争而征收的种种捐税。到了后半天,他就去游玩打猎。这时,就算他碰上长着利齿、凶猛异常的野猪和熊,也不会比他要躲避的美女使他更加惊恐。然而国王的那些大臣们为了自身的利益,都急于想要国王生一个王子,希望这王子有朝一日继承王位后,也和他父王那样仁慈地对待他们。于是大臣们便不断地向国王进谏,恳请国王尽早为他们生下王子。

一天,大臣们相约来到宫廷作最后的努力。有一位大臣仪表堂堂,是当时最善辞令的演说家。他趁此机会口惹悬河,尽拣好的说。他特别强调他们的迫切心情,说他们是想看到国王后继有人,使他们的国家千秋万代一直繁荣昌盛。末了,他还对国王说,他看到天上有一颗新的星星,是由国王纯洁的爱情生出来的,那颗星星光辉灿烂,居然使那轮新月也失去了光辉。国王用比以往更加诚恳更加柔和的语调回答众臣说:

“看到你们今天如此热忱地关心我的婚姻,我太高兴了,因为这是你们忠于我的证明。对这个我万分感动,希望从明天起就满足你们的心愿。可是据我看,婚姻大事从来如此:男人们越是慎重,事情就越是障碍重重。

“你们仔细观察那些年轻的姑娘们吧。当她们还没有出嫁的时候,一个个无不品行端正,心地善良,无不腼腆羞怯,真诚坦白。然而一旦结了婚有了丈夫,她们就脱下伪装,认为命运既然已经安排,就用不着再守妇道,和出嫁之前判若两人。可最后还是吃尽苦头,只好闭紧家门,想来想去死了心。

“有的女人成天苦闷忧郁,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结果变成极端的信女,无时无刻不狂呼乱叫,怨天尤人。有的女人变得放荡不羁,整天卖弄风骚,喜欢道听途说嚼舌根,情夫再多她也不满足。这一个女人对艺术好奇得简直像发了疯一样,自命不凡地说长论短,连最优秀的作品她也要挑剔,成为故作风雅的‘女才子’被人嘲笑。那一个女人又以善于赌博自居,结果却输得精光,金银首饰,珍贵器具,乃至身上的衣服,全都输给了别人。

“在她们所走的不同的生活道路中,我只看到一样事情使她们志同道合,那就是要在家里发号施令,作威作福。因而,我认为一旦结婚,家中有了两个人指挥,生活就永远不会幸福安宁。所以,如果你们真想让我结婚,就得替我找一位年轻的美人,既不骄傲又不虚荣,夫唱妇随,百依百顺,经得起对她进行的所有的考验,一点也不任性。你们什么时候找到了这样的人,我就什么时候同她结婚。”

国王说完这番关于妇道的话,立刻骑上马,喘着粗气狂奔而去,和在原野上等待他的猎犬群会合。

国王穿过田地和牧场,看见猎手们正躺在青草上,忽地又纷纷站起,警惕地准备着出击。他们吹起号角,吓得林中的野兽心惊胆战。猎犬一面狂吠不止,一面飞奔如箭,来来回回在野草秸秆中穿梭不停。那些从繁茂森林中返回主人身旁的猎犬,闪着明亮的眼睛,一面拖着后面牵着它们的身材魁梧的侍从,一面回过头去张望他们。

国王从他的一个侍从那儿得知所有一切准备停当,而且已跟踪到兽迹,于是马上下令开始围猎,让猎犬出击。

嘹亮的号角声,骏马的嘶鸣,兴奋的猎犬的狂吠,一片喧嚣和恐慌充塞着树林。加上回音不断,这喧嚣声一直传到密林深处。

也许是出于偶然,也许是命中注定,国王走上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身后没有任何猎手跟随。他越是往前跑,离狩猎群就越远,最后完全迷了路,连犬吠声和号角声都听不到了。

奇特的遭遇把国王带到一处地方。那儿清澈的溪流,青青的草地,使人的心灵暗暗感到一种神圣的力量。纯朴的自然界显得如此美丽而又这样圣洁,国王迷了路反倒沾沾自喜起来。

大森林、流水和草地使国王充满了甜蜜的遐想。忽地,他觉得心儿动眼儿明:一位从未见过的天下最温存最可爱的美人儿出现在林中,使得他心动神摇。

原来那是个年轻的牧羊姑娘,正在溪水旁纺纱。她一面看守羊群,一面用勤劳朴实的双手,机智灵活地转动着纺锤。

那姑娘也许能征服最粗暴的心。她的脸色洁白得像百合花,天然的青春气息从绿树青草的掩映中飘然而出。她的嘴唇依旧保留着可爱的童贞,棕色的眼皮下面长着一双温柔的眼睛,那眼珠比蓝天还要蓝,那眼神比日光还要明。

国王兴奋无比,潜入林中偷偷欣赏这个使他心醉神迷的天仙美人。但是他走路时发出的声响,惊动美人儿回头见到了他的身影。她发现有人在偷看她,脸上顿时火辣辣地羞起红云,使她显得更加容光焕发,倍增艳丽,在她那光彩照人的脸上,现出一种神圣的贞洁。

羞怯的美人儿好像蒙上一层无邪的轻纱,透过它国王看到了纯朴、温柔和真诚,他原以为女人们不可能有的这些东西,现在却发现是如此的美。

国王怀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畏惧,愣愣地向牧羊姑娘靠近,显得比她还要胆怯。然后他颤抖着声音告诉她说,他失去了所有狩猎人的踪迹,问她看见到有猎人从这片树林经过。

“什么也没看见,老爷,这儿总是安静寂寞,”牧羊姑娘回答说,“除了您,谁也没有来过。但是请您别担心,我会把您带到您熟悉的道路上去。”

“我真走运,”国王心中说,“不知该怎样感谢诸神才好。

虽然以前我也常来这片树林,然而今天才知道这地方是如此美妙神奇。”

这时,牧羊姑娘见国王正要俯身贴在潮湿的小溪边,准备喝点溪水润润他渴坏了的嘴唇,就赶紧说:“等一等,老爷。”她随即跑回自己的棚屋,取来一只水杯,递给这位刚刚结识的有情人。她心里是那样高兴,举止是那样优雅。

贵重莫如水晶玛瑙做的酒樽,里里外外,金光闪闪,精雕细刻,工艺非同寻常,但是在国王看来,也不过是虚有其表,远不如这牧羊姑娘给他的陶瓷杯那样贵重和美丽。

国王总得回去,于是牧羊姑娘把他领上一条便道。他们穿过树林、峭壁和湍急的溪流。国王走上这条新奇的小径后,总是东张西望,把四周看个仔细。他那机敏的小爱神儿,也想去而复回,为他绘制出准确无误的路线。

最后,牧羊姑娘把国王带到一片清凉幽暗的树林间。透过茂密的树叶,国王看到远方平原上,有一片金光闪闪的屋顶,原来那就是自己堂皇富丽的宫殿。

就要和美人儿分手了,国王心中痛苦万分。他缓缓地离她远去,带着那支射中他心灵的爱情之箭。

国王一路上回忆着这难得的艳遇,兴奋异常地回到宫殿。可是第二天,他又像是受了伤似的,感到十分烦闷忧伤。

只要一有机会,国王又跑到那儿去围猎。他巧妙地瞒过随从,离开狩猎群,高高兴兴地特意让自己迷路。他曾经仔细观察过的树顶山巅,还有在暗中启示他的忠实的小爱神,是那样准确地为他引路。因此尽管道路错综复杂,他还是找到了牧羊姑娘的住处。

国王了解到那牧羊姑娘只有父亲,她的名字叫做格丽泽莉蒂,父女俩靠羊奶幸福地生活。他还知道了牧羊姑娘没有婚配许人,全靠姑娘自己纺线缝制新衣,远离城市自食其力。

国王越是看她,越是被她美丽的心灵激起火一般热烈的爱情。他发现她有那么多宝贵的天赋,知道这牧羊姑娘之所以有这样的风度,是因为他灼热的目光射入她的眼睛,使得她如此美丽动人。

国王为自己如此善于表达他最初的爱情感到十分高兴。他一刻也不能等,就在当天召开了御前会议,告诉他的大臣们:

“我终于决定按照你们的意愿,打算结婚。但我决不娶外国女子,而要在我的臣民中,选一位出身清白、贤惠美丽的姑娘,就像我的先王们不止一次做过的那样。但我要等到那盛大的日子来临时,再把我的选择告诉你们。”

国王要结婚的消息一宣布,立刻传遍全国,四面八方的百姓无不欢呼雀跃。那巨大的热情,真是一言难尽。不过最高兴的还是那位演说家,他认为完全是他的慷慨陈辞促成了这件好事,觉得自己举足轻重了不起。“我高明的口才真是无与伦比!”他心中不断地这样想着。

可笑可乐的事,就是看到全国的美女,都千方百计地想赢得国王的选择,但是一个个都枉费力气。因为国王说过上百次,他只喜欢纯朴贞洁的风韵,其他一切都不能使他心醉神迷。

于是那些女子就一改往日的服装和姿态,说起话来轻声细气,连咳嗽也要装出虔诚的样子。她们让纱巾低垂过肩,把胸膛遮得严严实实;她们把衣袖做得很长,只让人们看到尖尖的手指。

婚礼吉日就要来临,城里一片繁忙景象。只见各种工匠日夜忙碌不停:这里,在赶制豪华的马车,不但设计高超,式样十分新颖,而且外表美观,整个车身金光闪闪,美丽异常;那里,在修筑长长的观礼台,为的是放眼望去没有障碍,能把婚礼盛况尽收眼底;这边,正在赶筑高高的凯旋门,目的是纪念国王的赫赫战绩和爱神给他带来的光辉胜利;那边,正以精巧的手艺制造烟火,这些烟火是无害的雷电,它们将把大地震惊,让无数新星装点云天;那边,欢乐的人群正在排练精彩的芭蕾舞;那边,歌声优美动听,人们在反复练唱意大利最美的歌剧,剧中人物都是诸路神仙。

盛大的节日终于来临,隆重的婚礼马上就要开始。

那天天空明净晴朗。一轮金黄色的旭日在蔚蓝的天空中大放光明。天一亮女子们就醒来起了床,好奇的人们从各地赶来观看婚礼。卫兵们在各处站岗,以便阻止人们靠得太近,强迫他们让出通道。这时,整个王宫都响起了喇叭,还有长笛、风笛、双簧管,只听见军号声声,鼓喧阵阵,响彻宫殿四周。

国王终于在大臣们的簇拥下走出宫殿,人们一见,顿时响起经久不息的欢呼声。然而人们非常惊讶,因为国王刚一转弯,就像平日一样,径直奔向附近的树林。于是有人说:“这是国王的癖好,管他什么爱神不爱神,打猎才是他最重要的事情。”

国王飞快地穿过原野田地,攀上高山进入树林。跟随他的人们惊讶不已。

国王那颗钟情的心为他指引着道路,转过几道弯后,他终于又找到了那间农舍小屋。他那温柔的意中人就住在那里。

爱神已经告诉格丽泽莉蒂国王即将举行婚礼的消息,于是她穿上新衣精心打扮,打算去观看那豪华的场面。国王到来时,她正好迈出棚屋的门坎。

“你往哪儿跑,那么匆忙那么轻盈?”国王一面问,一面走到她跟前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可爱的牧羊姑娘,你别忙也别跑,你要去观看的婚礼,我就是新郎,你就是新娘。如果没有你,这婚礼就没法办。”“真的,我爱你,”国王继续说道,“我在上千的美丽姑娘中选中了你,如果你能使我如愿以偿,我一定和你白头偕老,共度余生。”

“啊!陛下,”牧羊姑娘答道,“我不敢相信我配接受这无上的荣耀,您一定是和我取笑逗乐。”

“不,不,”国王说,“不是取笑。我对你是真诚万分。而且这事你父亲也已经同意。”国王办事很慎重,他已事先征得了她父亲的赞同。“现在你要做的,牧羊姑娘,就是表示同意嫁给我。然而为了我们永远恩爱不变心,你得向我立下誓言:一辈子以我的意愿为意愿。”

“我立誓,”牧羊姑娘说,“我保证一辈子听从您的意愿。就算我嫁给普通村民,我也会服从他,受他的管束听他的话。现在我能嫁给陛下,您就是我的丈夫我的主人,我不是会更听话吗!”

国王就这样宣布了他的婚事,大臣们一同欢呼他高明的选择。国王叫人去替牧羊姑娘梳妆打扮,戴上只有王后才能佩戴的首饰。一群贵妇义不容辞地进入小屋,用心地用她们高超的本领和敏捷的动作,把牧羊姑娘打扮得像天仙般动人。

小屋里人群拥挤,贵妇宫妃赞叹不已:贫困以何等巧妙的艺术,隐藏着它的优雅与丽质。而这间被巨大的悬铃木树荫覆盖的乡村小屋,在她们眼中此时也变成了迷人的宫殿。

随后,可爱的牧羊姑娘穿着盛装艳服,光彩照人地走出木屋。一片掌声立即响起,人们纷纷赞叹着她的容貌和穿戴。但是这外表的华丽却不止一次使国王回想起牧羊姑娘平日的装束——那象征她的天真与纯朴的普通衣裳。

牧羊姑娘仪态万千地坐上饰有黄金象牙的高大马车。国王也喜气洋洋地登车坐在她身旁。他作为她的恋人并排而坐,心中感到无比自豪和光荣,就像打了胜仗班师回朝一样。这时,满朝的文武大臣,都按照职位和血统排列成队,紧跟着国王浩浩荡荡地往回走去。

这时,京城的人们几乎是倾城而出,把四周的田野和道路挤得水泄不通。他们得知国王已经选定了王后,十分着急地等候他返回王宫。国王来了,大家迎上前去,形成一道厚厚的人墙。国王的车队只能在这人墙的缝隙中缓缓行进。阵阵的欢呼声使得激动的马儿惊魂不定,前足一会儿立起,一会儿又往后蹬,与其说在前进,不如说在后退。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教堂,新郎新娘在那里山盟海誓,缔结了良缘。他们发誓要相爱一生,生死与共。然后他们回到王宫,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正等待着他们:跳舞、玩牌、跑马和其他比赛,宫里宫外,到处都是欢歌笑语。直到黄昏时分,满头金发的婚姻之神才以其纯真的温情,宣布婚礼结束。

第二天,各国君主纷纷派遣官员带着贺词与厚礼,前来向国王和王后表示祝贺。

格丽泽莉蒂与国王结婚后,面对着周围的贵妇宫妃,显得十分镇定自若。她以王后的姿态听她们说话,以王后的身份回答她们的提问,无论什么事她都谨慎小心。老天爷给予她精神上的财富,比物质上的还要多。由于她的智慧与聪颖,她很快就熟悉了上流社会的生活,甚至在初来乍到的第一天,她就对那些宫廷贵妇的才能与性情了如指掌。于是她凭借自己从不迟疑困惑的理智,轻而易举地将她们牢牢控制,比过去掌握羊群还要省力气。

到了年末,上天赏赐给国王和王后幸福的婚姻之果。但是生下来的并不是他们所祈盼的王子,而是一位公主。小公主长得非常美丽,大家都希望她长命百岁。国王见小公主模样儿十分温柔可爱,无时无刻不前来看望。母亲更是高兴,不停不歇地对她仔细端详。

王后打算亲自抚养小公主。她说:“啊!她的哭声在叫我,我怎能毫无情义地对她不尽责任?我怎能违背天性只作自己心爱孩子的半个母亲?”

可是国王却对她疑虑起来。也许是他的热情不如初恋时那样炽烈,也许是他的忧郁积习又被重新唤起,总之,他的理智和心灵受到蒙蔽,不管王后做什么,他总认为她缺乏诚意。她那高尚的品德反而伤害了他的自尊,这是为他的轻信设置的陷阱。他情绪不安,神情恍惚,开始听信别人的谗言,对自己莫大的幸福疑神疑鬼。

国王为了医治心头的忧郁,开始跟踪王后。他观察她,常常去骚扰她,设置种种障碍制约她,甚至制造恐慌来威胁她。总之,国王想尽一切办法让王后分辨不出真和假。

“我让她哄骗够了,”国王说,“如果她真是品行端正的话,那么最难以忍受的待遇,只能使她的品行更加高尚,更加坚定。”

于是,他限制王后的一切活动,连各种娱乐也不准她参加。他要她独居一室,几乎不见天日。他确信首饰和华美的衣服这些大自然为取悦于人而创造出来的东西,是王后最喜爱的,于是便粗暴地向她索还他当恋人时作为爱情信物送给她的礼物:珍珠、宝石、戒指和其他各种贵重的首饰。

王后一生清白,没有污点,也没有任何别的眷恋,只明白要服从丈夫尽妻子的本份。当她看到丈夫要坚决收回赠送给她的礼物,她就毫无怨言地还给他,像一开始她高高兴兴地接受它们时一样。

“丈夫折磨我,是为了对我进行考验,”王后说,“我知道得很清楚,丈夫是要我吃些苦头,以便唤起我颓丧不振的品质,因为长时间的缠绵与安逸会使人堕落。即使他本人并不这样想,至少我确信这是我的主人在给我引路。他是为了考验我的真诚和坚贞,才让我经受这漫长而恼人的痛苦。

“世上多少可怜的女子,只知道做种种空虚的欢乐梦,在千百条危险的道路上听从欲望的驱使。可是我的主人总是那样公正,任由她们在深渊边徘徊,自己却从不沾边。他纯粹是出于崇高的善意,才选中我作为他的孩子,千方百计对我进行考验和教育。因而,我们要爱他那种令人痛苦却又十分必要的尊严,吃得苦中苦,才能幸福无边。我们还要爱他那慈父般的仁爱,和为了仁爱而使用的各种方法。”

看到王后并非因为强制而心甘情愿地服从他的各种专横的命令,国王依然无动于衷。“我了解这虚假品德的原因,”他想道,“我的打击之所以没有起作用,是因为我全打在她不关痛痒的地方,而没有击中她的要害。她把自己所有的爱都集中到了她的孩子——小公主身上,如果要使我对她的考验见到成效,就得从孩子下手。把她们母女俩分开,一切都会一清二楚。”

王后刚给心爱的小公主亲亲热热地喂完奶,小家伙躺在母亲怀里望着她笑。这时国王来了,对王后说道:“我看你很喜欢小公主,但是,尽管她还幼小,我却不得不将你们分开,免得染上你的某些坏习惯,这样才能让她养成好品德。说起来我很走运,我已经找到一个聪慧而又有头脑的女人,她一定能把小公主培养好,使她懂得一个公主应有的礼貌和美德。快做好准备离开孩子吧,随后就会有人来把她抱走。”

国王说完这番话后立即转身离去。他既没有勇气也不忍心看着别人从王后手里夺走他们的爱情结晶。王后一脸愁容,泪水沾湿了衣衫,柔肠寸断地等待着那灾难般的痛苦时刻。一位官员奉命秘密来到了她面前。母女分离的情形真是令人伤心落泪。王后对那官员说:“等一等,我一定听命把孩子交给你。”说完,她抱起孩子,以挚诚的母爱将她仔细端详,一遍遍亲吻。孩子的小手臂温柔地紧抱着母亲,然而母亲却不得不热泪纵横地把她交给那个官员。啊!王后是多么伤心痛苦啊!让人从自己胸口夺走亲生骨肉,这对一个如此仁爱的母亲来说,巨大的痛苦不亚于挖走她的心。

京城附近有一座年代已久、远近著名的修道院。主持修道院的院长以虔诚著称,因此修女们过着严肃刻苦的生活。那个大臣不声不响地把小公主放在那儿,没有说明孩子的出身,只是把贵重的指环留了下来,希望它足以报答日后人们对小公主的抚养照应。

事实上,国王也恨自己过于残忍,便以打猎来排遣心中的焦虑和悔恨。他害怕再和王后见面,就像害怕见到被夺去虎子的凶猛的母虎。可是他依旧得到了王后的温情和爱抚,因为她就像在最幸福的日子里一样,一如既往地把蜜意柔情奉献给他。

国王被王后如此宽宏的柔情深深打动,又懊悔又惭愧。但是他依旧忧心忡忡,疑虑难消。于是两天过后,他又打算给王后以更加沉重的打击。他假装悲切,跑去对王后说,死神已经夺去了他们爱女的生命。

这意外的噩耗给王后以致命的打击。然而,尽管她自己伤心极了,当看到丈夫面如土色,她又似乎忘了自身的巨痛,用满腔的爱意和柔肠,去爱抚伪装悲哀的丈夫。

如此善良的心,如此强烈的举世无双的夫妻情谊,顿时把国王的残忍消除殆尽。王后那深刻的深情厚意,感动得他真想对她说,他们的孩子还活着,并没有丧命。但是他那根深蒂蒂固的高傲和忧郁,阻止他把秘密泄露,心想对她守口如瓶也许会有好处。

从那天起,国王和王后又相亲相爱,幸福的生活重又回到这对夫妻中间。即使年轻的恋人在最甜蜜的时刻,也没有他们的爱情那样强烈。

春去秋来,时间过去了15年,但是依旧没有什么东西能将国王和王后拆散。如果说国王有时心血来潮,故意逗王后生生气,那也只是为了避免爱火渐衰,好比那急于完工的铁匠,为了使快要熄灭的炉火重新燃烧得更旺,特地在火炉上浇上一点水。

这期间,小公主无论在思想上还是智慧上都在全面成长。她从显赫的父亲身上,继承了那令人愉悦而高傲的自豪感;从可爱的母亲身上,继承了温柔和纯朴。父母的这两种优秀品格,集中在公主一个人身上,造就了一种十分完善的美。

公主出落得像一颗明星那样光彩照人。宫廷中一位年轻、英俊得像一轮旭日的官员,偶然在公主出现在修道院铁栅栏的时看到了她,而且一见钟情。公主正好也看到了他,美人的天性使得公主从他的眼神中,看出自己已成为他的意中人。

通常是顺从之前都有所抵抗,公主一开始也是这样。不过到后来她也爱上了那位年轻人,和他一样情深意重。

年轻的情郎身上无可指摘,他既漂亮又勇敢,而且出身名门望族,国王早已另眼相看,有心选他作自己的女婿。听到这对年轻人已经相爱的消息,国王心中十分高兴。可是他又突然产生一个怪念,要让这对年轻人经历一番痛苦,用高昂的代价去换取一生中最大的幸福。

“我当然希望他们俩幸福,”国王心中说,“他们快乐,我也高兴。不过得用各种残忍的办法,使他们炽热的爱情更加坚固。而与此同时,我也要再次考验我妻子的耐心。当然,倒不是说直到今天我还对她不信任,她对我的情爱我已不再有疑虑,而是为了在众人面前,光彩地显示出她的善良、温柔与智慧,为了让整个人世都看到自己具有如此神圣如此珍贵的天赐,从而让人们永远对上天充满敬意与感激。”

于是国王当众宣布,说他由于没有王子,国家日后无人继承,而过去那不理智的婚姻所生的女儿又已经死去,所以他没有办法,只好另结良缘。他还说,他要娶的女子出身名门,一直生活在修道院里。他已经爱上了这位纯洁而无邪的美丽姑娘,打算娶她做王后。

可想而知,这消息对那对年轻的情侣来说是多么残忍。随后,国王又不露一点忧愁和痛苦,对他忠诚的妻子说,他必须和她分手,以避免一次最大的不幸。他还说,他的臣民们不满意她低微的出身,逼得他只好休妻再娶。

“你必须回到你的茅棚草屋去,”国王说,“我已经叫人为你准备好牧羊衣裳,你必须把它重新穿上。”

沉着坚强的王后一声不吭地听着丈夫的宣判。表面上她神色坦然,实际上暗自神伤。可是痛苦不减她的风韵,美丽的眼睛饱含着泪水,好比有时大地回春,东边日出西边雨。

“您是我的丈夫、国君和主人,”王后说,她叹着气,几乎就要晕倒,“不管我听到的话是多么可怕,我也会让您了解,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服从您,听您的话。”

王后马上一个人躲进内房,脱下身上华丽的衣服,重新穿上牧羊时的服装。她看上去是那样平静,嘴里没有半句怨言,内心里却有着无法表达的惆怅。

她穿着一身简朴的衣服,走到国王跟前说:“如果我惹您生气而得不到您的宽恕,我就不能平静地离您而去。我能忍受沉重的苦难,但是我的君主,我无法忍受您的震怒。我已经真心悔恨,请您宽恕我,这样我就算生活在那简陋的茅屋里也心甘情愿。请您相信,时间的流逝永远也不会改变我对您虔诚的崇敬和忠贞的爱。”

如此百依百顺的美人,如此伟大的心灵,身上的衣服却如此简朴,国王看在眼里,不禁想起与她初恋时的种种情景,忍不住要取消对她的逐客令。他为如此强大的魅力所打动,眼看就要热泪滚滚,走上前去将王后抱住亲吻。可就在这时候,他的心中又突然升起一股顽固不化的傲气。这傲气战胜了他的爱情,使他做出这样冷酷无情的回答:

“过去的一切我都已经忘记,只是对你的悔恨觉得满意。走吧,时间已到,赶快动身。”

王后立刻动身。她望着此刻也穿上农民服装的父亲,心如刀绞,为这想象不到的变化痛苦万分。

“我们回去吧,”她对父亲说,“回到幽静的树林,回去住我们简陋的茅棚。离开繁华的王宫我们不遗憾。我们的茅屋虽然没有王宫阔绰,但生活在那儿我们却可以得到更多的纯真、安宁与幸福。”

王后好不容易又回到自己的茅屋。她将纺纱杆和纺锤又重新拿起,跑到国王第一次发现她的溪水边,织毛纺纱一如以往。她那颗平静的心毫无怨恨,每天都上百次地祈求上天赐给她丈夫财富和荣誉,满足他所有的心愿。世界上的任何爱情都比不上她的强烈和坚贞。

然而她日夜思念的夫君却还要对她进行考验。他派人来到她隐居的茅屋,命她前去朝见。

王后来到国王面前,国王对她说道:

“格丽泽莉蒂,明天我就要和那位公主在教堂举行婚礼,我要让她对我对你都满意。因而我要你在这儿帮助照应,让我赢得新人的欢心。你知道服侍我该用什么气魄,所以绝不可节约小气,一切都要显得我是国王而又多情。你要运用你全部的技巧和智慧,去装饰她的新房。我要让人看到她的房间同样整洁优雅,富丽堂皇。总之,你要不停地这样想:新人是位年轻的公主,而我对她的爱恋不比寻常。”

“为了使你更好地竭尽全力完成这个重要任务,”国王继续说,“我要让你在这儿见见命你小心侍候的新人。”

好比在东天门冉冉升起的一轮旭日,公主出现了,比艳阳还要美十分。格丽泽莉蒂一见到她,一种慈母般的柔情与快乐不禁在内心深处油然而生。回忆使她记起了过去的幸福时光。“哎!如果那时上天随我的心愿,保佑我的女儿,那么现在她也几乎这样大,这样美丽。”

她对这位年轻的公主爱得如此急迫,如此强烈,以致等公主一走,她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本能地向国王进言,表示她对公主的关心:

“我的主人,请允许我告诉您,您将做她丈夫的这位美丽的公主,生于帝王之家,只能享受富贵与荣华,否则她就无法生存。因此你绝对不能像对待我那样对待她。”

“贫困和低微的出身,使我在劳动中变得更加坚强。”她继续对国王说,“我能忍受种种苦难,不以为苦,也毫无怨言。但是这位公主从没尝过痛苦的味道,只要您稍稍对她严厉一点,哪怕只是说一句冷酷无情的话,她也会活不下去。因此我恳请您,我的主人,一定要温柔地对待她。”

哪知国王却用严厉的声调对她说:“你还是多想想怎样尽力把我侍候好。我不需要一个普通的牧羊人来教训我,告诉我该怎样做才好。”格丽泽莉蒂听完国王的话后,一声不响,低着脸儿退到一旁。

应邀参加婚礼的大人物们从四面八方赶到,国王让他们聚集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可是在点燃花烛之前,他却这样告诉他的贵宾:

“这世界上除了希望,再也没有什么比外表更能使人上当受骗,眼下这儿就有一个极好的例子。你们中有谁不相信,如果我和这位美丽的公主结婚,我会是多么幸福?可是事情恰恰相反:要是我真的成了她的丈夫,我将会感到极端的痛苦,结果成为世界上最不幸的国王。这个谜也许你们永远猜不出来,可是我只要用一两句话就会使你们了解。”

“你们要知道,”国王接着说,“这位美丽的公主不是别人,而是我的亲生女儿。15年前,小公主并没有死,她一直在修道院里成长,直到今天。我已经把她许给这位勇敢的年轻人,他爱我女儿,情意深重,我女儿也爱他,同样真诚。今天要举行的婚礼,就是让他们缔结良缘。”

“你们还要知道,”国王说,“我的妻子忠贞纯洁,她的忍耐和热忱,深深打动了我的心。过去我不该把她赶走,逼她与我分离,现在我要把她接回来,用爱情最甜蜜的抚爱,去补偿她因为我的妒嫉而受到的残忍虐待。我将千方百计地去满足她的一切心愿,而不是再绷着脸,使她难过悲伤。因为她的至善至美的品德,实在该得到赞扬与回报。”

好比太阳驱散乌云,众人无比欢欣,所有的快乐又重新出现。通过国王简短的说明,年轻的公主喜出望外。她明白自己原来是国王所生,便跪在父亲脚下热烈地亲吻。可爱的女儿等着父亲将她扶起拥抱,然后带她去见母亲。哪知母亲这时高兴过度,几乎晕了过去。她的心曾多少次忍受一支支不幸的利箭,面对痛苦她再也无所畏惧,可是这甜蜜的快乐却差一点把她击垮。她勉强用手抱住上天赐还给她的心爱的孩儿,不停地哭泣,泪如雨下。

“你日后有足够的时间去尽你的骨肉之情,”国王对她说道,“现在我们要为公主举行婚礼,你得赶紧去换衣,要穿得和王后的身份相称。”

一对年轻的恋人被领入教堂,他们彼此海誓山盟,祝愿坚贞的爱情使他们永远快乐。接下来是各种娱乐和壮观的比赛,还有游戏、唱歌、跳舞和甘美可口的宴席。可是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格丽泽莉蒂身上,齐声把她颂扬。他们说她经受住了种种考验,简直把她捧上了天。欢快的臣民尽力讨好他们任性的国王,连他残酷的考验也居然有人赞扬,说什么正是因为他的考验,王后才获得如此崇高的美德,才成为如此罕见、完善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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