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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书籍:特雷庇姑娘作者:保尔·海塞 时间:2016-09-21 21:06:11

在受了惊恐和劳累之后,他尚站在原地喘着长气;蓦然间,他又听见一阵巨大的声响,显然是那只老狗发出来的,但既非狂吠,又非呜咽。这个谜使他的心情越发抑郁,越发不安;他把头探出墙洞,但除去万籁俱寂的高原之夜,什么也看不见。突然,那狗发出一声短促尖厉的吠叫,紧接着又是一声惊心动魄的哀嚎,然后他再怎么竖起耳朵听,都听不见任何声音了。接下去的一整夜,就只有外屋的房门还碰响过一次,传来过费妮婕走在石头地上的脚步声。他久久地站在插着的房门后面,先是悄悄偷听,然后便发出询问和请求,恳求姑娘哪怕只讲一句话也好———结果毫无回音。临了儿,他只得倒到床上,像高烧病人似地睁着两眼胡思乱想,直到午夜后一小时,月亮开始沉落,疲倦才战胜了他的万千思绪,他睡着了。

一觉醒来,他四周仍朦朦胧胧的;他定了定神,从床上爬起来,感觉出已经不像日出前的晦暝时分了。从侧面墙缝中透进来一线微弱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立刻发现,那个他临睡着之前还敞着的墙洞,又让乱草堵得严严实实了。他将草捅出去,一束强烈的日光立刻射得他睁不开眼睛。菲利昔勃然大怒,既怪走私客没来叫他,也怪自己睡得太死,但最怪的却是姑娘,他断定是她设下了这个狡猾的圈套。他马上奔到门边,这回插销一拔便开了,他走进了隔壁房间。

只见费妮婕一个人悠悠闲闲地坐在火炉旁,像是已经等他很久了。昨晚的风暴已从她脸上消失;在他阴郁的目光盯视下,她甚至未露半点哀愁和强自克制的神情。

“是你想法让我睡过了头,是吗?”他冲着她嚷道。

“是的,”她无动于衷的回答, “您困了嘛。反正您赶到皮斯托亚还够早的,要是您下午才跟那帮杀人犯碰头的话。”

“我没有请你来管我困不困的事。你干吗还缠着我?

这帮不了你的忙,姑娘。我的向导在哪儿?”

“走啦。”

“走啦?你想哄我吧。他们在哪儿?傻瓜,是你打发他们走的吧?我还没有付他们钱哩!”说着菲利普冲到门口,准备出去。

“钱我付了。我告诉他们,您需要睡眠,等您醒来后,我亲自送您下山去;正好店里的酒没了,我也要到离皮斯托亚一小时路程的地方去进货。”费妮婕一动不动地坐着,仍以漫不经心的调子说。

菲利昔气得好一阵连话都讲不出来。

“不,”他终于迸出了一句, “不要你送,一辈子也不要你送!狡猾的毒蛇!可笑,你还老以为使几个诡计就能缠住我。今儿个咱们一刀两断,比先前任何时候更要彻底地一刀两断!我鄙视你,你竟把我当成了个愚蠢的窝囊废,以为要几个小花招就能征服我。我才不要你领路哩!把你的伙计派一个给我,拿去———还你代我付给走私客的钱。”

他把钱包扔给她,推开房门,打算出去自己找人当向导。

“别费劲啦,”姑娘说, “你谁也找不着的,伙计们全进山里去了。此外在特雷庇再没任何人能给您带路。留下的都是些可怜而衰弱的老头儿、老太和小孩子,本身还要人照顾呐。你要不相信我的话———就自己瞧去呗!”

“再说嘛,”她看见他气恼交加,进退两难地站在门槛上,背朝着她,便往下讲, “您干吗觉得我不能为您带路?莫非这有什么危险不成?夜里我做了好些梦,我从梦里知道,您不适合做我的丈夫。不错,我对您仍然颇有好感,因此只要能陪您聊几小时,心里也很高兴。

难道我这样就能暗算您么?您已经自由,可以永远离开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去死也好活也好。我这么安排,只不过想再送您一程罢了。我向您发誓,要是这能使您放心的话。我只送您走一段路,绝对不送到皮斯托亚。只送到您上大路为止。因为您要独个儿走去,很快便会迷路,到时候就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啦。您上次进山来旅行遭遇的危险,该还没有忘记吧。

“见鬼!”菲利普嘟囔一声,然后咬住了嘴唇。这时候他发现,太阳已经升高了,便仔仔细细考虑,到底有什么可顾虑的。只不过,他不愿向自己承认那最为可虑的事情。他向姑娘转过脸去,望着她那对目光安详的大眼睛,相信从中找到了证明,她的话没有任何虚假。在他看来,姑娘与昨天相比判若两人;对此他感到惊讶,惊讶之中甚至还搀进了某种不满,因为他不得不对自己讲,她昨天的感情冲动和难过一夜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盯着她一瞧再瞧,却再也找不出任何可疑之处。

“既然你已变得如此理智,”他干巴巴地说, “那好吧,走!”

她站起身,丝毫未表示出特别的高兴,说道: “我们先吃点东西,路上几个钟头什么也吃不上了。”说着便给他端来一碗吃的和一壶酒,随后便自个儿站在火炉旁吃起来,只是酒却一滴未沾。他呢,为早了结这事,在吃了几调羹之后,便端起酒来一饮而尽,接着又在火炉里的木炭上点燃了一支雪茄。在这整个过程中,他一眼未瞅姑娘,只在这时离得近了,才偶然发现她脸颊上泛起了一片奇怪的红晕,眼睛里也闪着类似胜利的光芒。她急步奔到桌边,提起酒壶来猛地一下在石头地上摔个粉碎。“在您的嘴唇碰过它以后,谁也不许再喝它了!”她说。

菲利昔十分愕然,一片疑云在脑子里陡然升起:莫非她给您下了毒吗?但他马上又安慰自己,这不过是她爱心未泯,又在祈神请鬼罢了,因此二话没说,便抢在姑娘前头走出房去。

“马他们也牵回波雷塔去了,”到了院中,她发现他东张西望,便对他讲, “再说,您骑着马下山也很危险的。路比昨天更陡啊。”

说话间,她便走在他的前面,不一会儿,便把村里的石头房屋抛在后面;这些房屋蹲在火辣辣的阳光下,死气沉沉的,连烟囱里也不见冒出一点炊烟。到了这会儿,菲利普才看出在一面明净的天幕下,这个荒无人烟的高原有多么雄伟庄严。道路在宽宽的山梁上蜿蜒向北,在坚硬的岩石上只留下一条隐约可辨的暗线。在左边的远方地平线上,在对面平行的山脉偶尔低下去的地方,便露出闪亮的大海的一角来。远远近近都看不见树木,仅有的是一些坚硬的荆棘和杂草。这当儿,他们离开山梁,走向谷底;要登上对面的山峰,必须先穿越这道山谷。走着走着,他们便看见了针叶林和奔向谷底的泉水,听见了从深涧中传来的哗哗水声。费妮婕仍然步子沉稳地在前面开路,脚下选择着最牢实的石块,既不回头,也不吱声。菲利普呢,除去一双眼紧盯着她以外,就什么也顾不上,因此暗暗佩服她脚力的矫健。姑娘的面孔让一条宽大的白头巾挡着,他一点看不见;可在两个偶尔能并排走着的时候,他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平视前方,才没有去瞅她。对他说来,她眼下的模样太迷人了。如今到了大白天,他才察觉出姑娘的脸庞仍然带着一股特殊的稚气,但要让他讲这稚气的特征是什么,又讲不出来。他只仿佛觉得,这脸庞还保持着七年前的某种特征,虽然整个来说她已发育成熟了。

终于,他忍不住先开了口;她呢,也无拘无束给予明白的回答。只不过,她那山区女子惯有的响亮浑厚的嗓音,今天听起来却干巴巴的,就连讲到最无所谓的事情,也十分凄切。他们眼下走的这些山路,近些年常有政治逃亡者走过,而且其中的多数人都曾在特雷庇歇脚。菲利普描述了自己一些熟人的特点,问费妮婕可曾见过这个或者那个;她很少想得起他们,虽然她记得,走私客的确带过许多陌生人来她店里过夜。只有其中一个,她是记得不能再清楚了。在提起这人时,姑娘脸色立刻绯红,停住脚不走了。 “他是个坏蛋!”她沉下脸说, “我不得不在半夜叫醒伙计们,把这家伙撵出店去。”

这么聊着,律师没有发现太阳尽管已升得老高,他们眼前仍未出现托斯卡纳的景物。他甚至压根儿没想到,今天这一天也会有个完结。他们在杂树丛生的幽径上走着,脚下五十步处便是一条飞瀑,水花不时地溅起采扑在他们脸上。他们看见蜥蜴爬过岩头,一群群蝴蝶儿在迷离的阳光中翩翩飞舞———这一切何等地令人心旷神怡啊,他哪儿还会发现,他们仍一个劲儿逆着溪流的方向在走,压根儿还不曾向西转弯哩。他这位女向导的嗓音,有着一股使他忘怀一切的魔力;而昨天,他在与那两个走私客同行时,脑子里却只顾想着心事。这当口,他们出得峡谷,面前又展现一派峻岭重叠、沟壑纵横的蛮荒景象,他才一下子恍然大悟,停住脚,抬起头去仰望着天空。他看清楚了,他们走的是相反的方向;而今,他离要去的目的地,更远了大约两小时路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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