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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书籍:特雷庇姑娘作者:保尔·海塞 时间:2016-09-21 21:05:42

他来回踱着,一半是自言自语地,说完了最后这几句话;然后,他才来到她面前,想拉她的手,谁料却让姑娘的模样给吓呆了。她脸上的温柔表情消失净尽,鲜红的嘴唇也苍白失色。“你不爱我!”姑娘缓慢地、低沉地说,仿佛说活者是另一个人似的,因此屏息听着,似乎想弄清楚这话的真正含义。随后,她大叫一声,推开他的手,把桌子上的灯都差点儿碰倒了;而与此同时,从外面又突然传来那狗的咆哮声和挣扎声。——— “你不爱我,不,不,不!”她又一次激动地喊道,“莫非你宁肯去送死,也不肯投入我的怀抱么?莫非你七年后再来这里,就是为了向我告别么?你怎么能谈到自己的死时若无其事,好像它不意味着也是我的死似的?要真如此,我这双眼睛还不如瞎了好,免得再看见你。我这双耳朵还不如聋了好,免得再听到你的残忍的声音,听到它,我活着跟死了没有两样呵。早知你是来撕碎我的心的,干吗不让那狗先把你撕碎呢?干吗你没有一失足,摔下深谷去呢?痛心啊,真叫人痛心!圣母哟,看一看我多悲惨吧!”

她扑倒在圣像前,额头贴在地上,手伸向前方,像是在祷告。菲利普听着狗的吠叫声,夹杂着不幸的姑娘喃喃祈祷和叹息的声音;这当儿,月亮已经大放光明,把屋里照得透亮了。他正准备打起精神再解释一下,却突然感到自己的脖子让姑娘的胳膊给搂住了,她的嘴唇凑到了他面前,滚滚热泪流到了他脸上。“别去送死吧,菲利普!”可怜的人儿哽咽着说, “你要是留在我身边,谁还能找到你呢?让他们爱讲什么就讲什么好了,这些杀人凶手,这些阴险毒辣的恶棍,他们比亚平宁山上的恶狼更凶残呵。———是的,”她泪眼迷离地望着他说,“你呆在这儿吧,圣母把你送到了我身边,让我好救你。

菲利普,我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气话;但我从这颗使我闭不住嘴的痉挛的心感觉到,我这些话是带气的。原谅我吧。我想说,谁只要以为爱情可以忘却,忠诚可以践踏,那谁就该下地狱。你是想要一栋新房子么?那咱们建好啦。不喜欢其他人?那就全打发走,包括尼娜,还有那条狗。你要是还怕他们将来会出卖你,那咱俩自个儿离开这里得啦,今天就走,马上就走。我认识所有的路,还在太阳出来之前,我俩便已进入谷底,向着北方继续走啊,走啊,一直走到热那亚,一直走到威尼斯,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够啦!”他严厉地说, “别再说傻话。你不能成为我的妻子,费妮婕。就算他们明天还没有结果我的话,那我也活不了多久的,因为我明白,我挡了他们的道。”

说着,他温柔地,然而坚决地,从她的臂腕中抽出了脖子。

“你瞧,姑娘,”他接下去说, “就这样已经够不幸罗。我们绝无必要再以失去理智的行动,使自己变得更不幸。也许,在将来听见我的死讯时,你已有了丈夫和一群美丽的孩子;望着他们,你将暗自庆幸我这死鬼今天晚上比你理智,尽管在初次见面那天晚上他不如你。

好啦,让我睡觉去吧,你也该去休息了,请你安排好别让咱俩明天再见面。我在路上从走私客口中听出你的名声很好。要是明天咱俩再来个拥抱什么的,那你就要招人白眼了,对吧,姑娘?喽———晚安,费妮婕,晚安!”

他边说边亲切地向她伸过手去;可姑娘却碰也不碰。月光下,她脸色煞白,眉毛和低垂的眼睫毛显得更加阴郁。“为了七年前那个晚上我太理智了些,”她悄声地说,“难道我苦头还没吃够么?眼下倒好,眼下他又想让这个万恶的理智来使我不幸,而且是永远地不幸。

不,不,不!我决不放他走———要是让他走了,去送了死,我还有什么脸见人!”

“你听见我的话了吗,姑娘?”他不耐烦地打断她,“我说,我想去睡了,想独自呆着!你干吗再胡言乱语,使自己病上加病呢。你难道感觉不出来,我的荣誉迫使我离开你,使你永远不可能做我的妻子。我可不是你怀里的布娃娃,可以任你摆布玩弄啊。我已选定了自己的道路,而这条路两个人走太窄啦。告诉我,我在哪块羊皮上过夜,然后———让咱俩互相忘记吧!”

“不,就算你撵我,打我,我也不离开你!就算死神挡在我们中间,我也要伸出有力的胳膊把你拖过来。

死也好,活也好,菲利普,你都属于我!”

“住口!”菲利普大喝一声,额头遽然变得通红,双手猛地推开了姑娘健壮的身体, “住口!今儿个咱们到此为止了,永远也到此为止了。瞧你说的,好像我是件东西,谁喜欢,谁见了,都可以据为己有么?可我是个人,谁想占有我,就必须由我自己心甘情愿给他才成。

你为我吃了七年苦———难道第八年你就有权让我自己鄙视自己吗!如果你是想讨我欢心的话,那么你选的手段就太糟了。七年前我爱你,因为你还不是今天这个样子。要是你当初也一头扑到我怀里来,硬逼着我把心交给你,那我也会跟今天一样,以硬对硬,不买你的账哩。如今咱俩一切算完了;我这才知道,我当时对你产生了同情,但还不是爱。我最后再问一次,我的卧室在哪里?”

他疾言厉色、斩钉截铁地讲完这一段话,随后便不吱声了;看得出来,他对自己不得不用这样的调子说话也感到痛苦。尽管如此,他却什么也没再说;他倒是暗暗感到惊讶,姑娘听了他的话并未如他担心的那样激动。他原以为,她会一下子悲痛欲绝,然后他便可以去好言抚慰她。谁料姑娘却漠然地走过他身边,打开一扇远离火炉的厚实的木板门,指了指门上的铁插销,又退回到火炉边去了。

菲利普走进门去,随即插上铁销。不过,他仍在门背后站了很久,偷听着姑娘在外屋的举动。结果毫无动静;整个院子里,只能听见狗的骚动声,厩舍中马的蹴地声,以及野外刮散了残雾的风的呼啸声。此刻,皓月当空,菲利普从当做窗户的墙洞中拔掉一大丛干草,整个房间便明亮起来了。他这才看出,他显然是在费妮婕的闺房中。靠墙摆着一张窄窄的整洁的床铺,旁边有一个没上锁的柜子,一张小几,一只矮凳;四壁贴满了圣者像和圣母像;在房门一侧,挂着耶稣受难十字架,下面摆着个圣水钵。

这当儿,菲利普坐在硬邦邦的床铺上,心潮起伏。

他好几次抬起脚来想往外走,想去告诉费妮婕,他之所以伤她的心,是为了要治好她的病。可每次他都用脚跺跺地,不满意自己这种软绵绵的感情。 “别无他法啊,”他自言自语说, “只有这样,才能避免作更多的孽,受更多的诅咒。七年啊,可怜的姑娘!”———在小几上,放着一把嵌有许多小金饰的大角梳,他机械地拿了起来,于是,他眼前又出现了姑娘浓密的发辫,以及发辫覆盖下的骄傲的脖子,饱满的额头,黝黑的脸庞。临了,他只得把这件诱惑物丢进柜子里,那里边整整齐齐地放着洁净的衣裙、头巾,以及各式各样的小首饰。他慢慢关上柜门,走到墙洞前,往外探望。

这间卧室在住宅的背面,特雷庇村的其他房屋挡不住他的视线,他可以纵览整个沟壑纵横的高原。对面,在峡谷背后,月光中耸立着一座光秃秃的巨岩;看来眼下月亮正悬在屋顶上方。在侧边,他看见有几间仓房,一条小路就从它们旁边通下深谷。在岩石地上,长着一棵枝丫光秃的孤单单的小松树,除此而外,地上就只有野草,以及这儿那儿的一两丛荆棘。——— “在这样一个地方,”他暗忖道, “自然是很难忘怀自己之所爱呐。———我真想改变主意哩!是的,是的,归根到底,她才是适合于我的女人;她爱我,胜过了爱梳妆打扮、游乐玩耍,以及花花公子们的窃窃私语。要是我带着这么漂亮一个妻子回家去,我的老妈可将如何吃惊啊!我连住宅也无需乎重新布置;那些空荡荡的房间,本来是够凄凉冷清的。对我这个郁郁寡欢的人来说,偶尔能听见一个女人的笑声也不错———可愚蠢啊,菲利普,愚蠢!你干吗要让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去波洛尼亚当寡妇呢?不能,不能,绝对不能!千万别旧罪未赎,又犯新罪啊!我决心提前一个钟头唤醒我的向导,趁特雷庇还没一个人醒来时便悄悄上路。”

这当儿,他正想从窗前离开,到床上去舒展舒展长途骑马疲乏了的四肢,突然,却发现从房屋的阴影中走出来一个女人,到了月亮地里。她没有回头;可菲利普毫不迟疑地断定她就是费妮婕。只见她稳稳地跨着大步,离开住宅,沿着通向深谷的小路走去。霎时间,他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脑子里同时一闪:她莫不是去自寻短见吧。他下意识地冲到门边,用力地拔那插销。

但生了锈的旧铁销却死死卡住了,他使出了全身力气仍旧枉然。一股冷汗沁出他的额头,他大声喊叫,用拳头捶门,用脚踢门,门还是纹丝不动。最后,他绝望了,重又奔到墙洞跟前。他发狂似地推墙,眼看墙上一块石头已经动了;可突然,他发现姑娘的身影又出现在小路上,向着房子走来。她手里攥着一样东西,在月光下却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只是他仍然看清了她的脸,神色严肃,若有所思,但并不激动。她对他的窗户一瞅也不瞅,马上又消失在黑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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