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伙计们一个接一个放下调羹，道一声 “晚安，姑娘”，便出房去了。最后室内只剩下三个来客以及女主人和她的老女仆。

“太阳要四点钟才出来。”其中一个走私客低声对陌生人说，“为了准时赶到皮斯托亚，先生您也不用起来太早。再说咱们的马也须站足六个小时，然后才好动身。”

“好的，朋友。你们请去歇着吧。”

“我们会来叫您的，先生。”

“那当然好。”陌生人回答， “虽然圣母知道，我是很少能一觉睡六个小时的。晚安，卡尔洛；晚安，比乔师傅。”

两人恭敬地提了提头上的帽子，离开了桌旁。其中一个朝火炉走去，说： “姑娘，康斯坦佐在波洛尼亚让我问您好；他上个礼拜把自己的刀丢了，想打听一下是不是在您这儿。”

“没。”姑娘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可不，我也对他讲，要是刀在您这儿，您早就给他送去啦。再说———”

“尼娜！”姑娘截断他的话， “告诉他们上小房去的路，要是他们忘记了的话。”

女仆站起身来。“我只想再说一句，姑娘，”那走私客偷偷挤了挤眼睛，战战兢兢地说， “要是您能给这位先生准备一张比我们软和一些的床铺，他是不会吝惜钱的。这就是我要讲的话，姑娘。喽，愿圣母保佑您一夜安宁，Ｓｉｇｎｏｒａ 费妮婕！”

他边说边朝自己的伙伴走去；两人一同对屋角里的圣像行了一个礼，划了个十字，便跟着女仆往外走。

“晚安，尼娜！”姑娘高声道。到了门口的老女仆转过身来，做了个表示疑问的手势，随即却顺从地带上房门走了。

房里刚一剩下她们两人，费妮婕便马上抓过火炉边上的一盏铜灯台，急急忙忙地把灯点上了。炉火渐渐灭了，灯台上的三股红色火苗只照亮了宽大房间的一小部分。黑暗似乎对陌生人起着催眠作用；只见他坐在桌旁，头枕在胳膊上，斗篷紧紧裹着身体，好像就打算这么过夜似的。蓦地，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便抬起头来。他面前的桌上灯光明亮，年轻的女主人站在他对面，适才叫他名字的人便是她。姑娘的目光和他的目光相遇在一起，显示出来一股咄咄逼人的威力。

“菲利普，”她说道，“您不认识我了吗？”

他久久地打量着她那美丽的脸庞；使这脸庞变得通红的不只是桌上的灯光，还有期待着对她这个问题作出回答的紧张情绪。应该说，这张脸庞是值得回忆的啊。

她那长而柔软的睫毛缓缓瞬动着，已使她的额头和高高的鼻梁不再显得那么严厉。她的嘴唇红艳艳的，充满着青春的魅力；只有在沉默无言之际，这嘴才流露出烦闷、痛苦和粗野的表情，就跟她那对黑眼睛里的神气一样。眼下，她站在桌子跟前，更显出了她身材的粗犷美，尤其是那后颈与脖子，更是迷人之极。然而，在想了半晌以后，菲利普仍然回答：

“我真的不认识您，小姐！”

“这不可能。”她以确信无疑的、出奇地低沉的声调说，“您有整整七年的时间来记住我。这时间是够长的呐，足以把一个人的模样牢牢记住。”

这一句离奇的话，此刻似乎才完全打消了他的疑虑。“不错，姑娘，”他说，“谁如果七年中不干任何别的事，仅仅想着一个美丽少女的模样的话，那他临了儿一定能闭着眼睛就想出她来啦。”

“是的，”姑娘沉吟着说， “是这样，当初您也正是这样讲的，您讲您任何别的事情都不愿想。”

“七年前？可七年前我还是一个爱闹着玩儿的人啊。

难道你就把那当真了吗？”

她十分严肃地一连把头点了三点。 “为什么我不该当真呢？我可是从自己的亲身经历中认识到，您当初是对的呐。”

“姑娘，”他带着使自己的刚毅面容变得好看的和蔼表情，说道，“这使我感到遗憾。七年前，我大概还以为所有女子都明白，男人的甜言蜜语就跟赌博的筹码一般，本身是毫无价值的，虽然有时在商量好了的情况下，也能换成响当当的金圆。七年前，我的心思什么时候不在你们女人身上啊！可如今，老实说吧，我很难再想到你们了。可爱的姑娘，我有重要得多的事情要想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