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政的“烈女”姐姐

韩国相国侠累遇刺身亡，消息不胫而走，作为当时的头条新闻此事不仅震惊了韩国朝野，也惊动了六国的权贵和百姓。韩列侯很生气，自己倚重的相国、自己的亲叔叔，就这样在家里被一个人闯进去干掉了，韩国还有什么安全和尊严可言？

韩列侯下决心要查出幕后的黑手，然而聂政死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要刺杀相国侠累。聂政当初的分析果然不差，由于单人作案，死后又严重毁容，聂政刺杀侠累的案子一时间无从查起。

聂政一家

韩列侯下令把聂政的尸体扔在韩国首都的大街上，然后对外宣称悬赏千金征集线索，然而很长时间也没有人能领取这笔奖金。 《史记·刺客列传》：“韩取聂政尸暴于市，购问莫知谁子。于是韩县 （悬）购之，有能言杀相侠累者予千金。久之莫知也。”

如果故事就到此结束，那么韩相侠累遇刺事件也许就会永远成为历史上的一个悬案，聂政或许就不会进入 《史记》，最多在大事记里留下这样的记述：某年某月，一个凶狠、强悍的杀手杀死了韩国相国侠累，如此而已。事实上在 《资治通鉴》里对韩相侠累遇刺事件的描述，第一句就是这样：“（周安王五年，甲申，公元前３９７年）五年，三月，盗杀韩相侠累。”

促使聂政的故事大白于天下，并最终有机会写入 《史记》的人就是聂政的亲姐姐聂荣。我们知道聂政当初在老家杀人逃亡的时候，曾经带上了老母亲和姐姐和自己一起逃到了齐国，由此可见，聂政和姐姐聂荣的感情是非常深厚的。在聂政心里，姐姐聂荣和母亲都是自己的至亲之人，因此即使亡命天涯，聂政也绝不抛弃她们。后来严仲子亲自登门拜访聂政的母亲，并奉上重金企图打动聂政，让聂政替自己杀人报仇，这一切聂荣在一边都亲眼见证了。后来聂政的老母亲去世了，姐姐聂荣也嫁人开始了自己的生活。再后来姐姐聂荣再也没有了弟弟的消息。

所以当韩国传来韩相侠累遭人刺杀，凶手暴尸无人能认的时候，聂荣马上产生了非常不祥的感觉：“其是吾弟与？嗟乎，严仲子知吾弟！”聂荣猜到了一定是自己的弟弟刺杀了韩相侠累，并且因此死于非命，然而这位姐姐不仅没有像大多数女人那样怨恨严仲子教唆自己的弟弟走上了不归路，反而称赞严仲子了解自己的弟弟。可见当时的文化风气和今天有很大的不同，而且聂政一家也确实建立了一套自己独特的价值观和做人的逻辑。

聂荣决定去找弟弟聂政，因为自己是弟弟唯一的亲人。

当聂荣来到韩国首都平阳的时候，已经是百花争艳的春天，一具尸体躺在闹市中央，发出了阵阵令人窒息的气味。尽管面目全非，但是姐姐聂荣还是一眼认出了自己苦命的弟弟，聂荣一下扑倒在弟弟身上，放声痛哭，她一边哭一边披露了这位无名杀手的姓名和籍贯： “是轵深井里所谓聂政者也。”

聂荣的痛哭和告白让韩国首都人民非常震惊，这样一个弱女子竟然自投罗网，在韩国人看来聂荣的行为简直就是自寻死路。乡亲们不忍心看着一个弱女子就这样陪葬，于是大家纷纷提醒聂荣，企图让聂荣了解此事的严重性： “人暴虐吾国相，王县购其名姓千金，夫人不闻与？何敢来识之也？”

在那个一人犯罪株连全家的时代，家里出了聂政这样的严重刑事犯罪分子，即使不便立即划清界线，至少也应该尽量躲避。趋利避祸本是人之常情，何况此时聂政已死，韩国的乡亲们都认为此时聂荣与弟弟相认除了无谓的牺牲毫无意义。

不过聂荣有自己的逻辑，她说：“闻之。然政所以蒙污辱自弃于市贩之间者，为老母幸无恙，妾未嫁也。亲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严仲子乃察举吾弟困污之中而交之，泽厚矣，可奈何！士固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妾其奈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聂荣当然知道此时与已经死去的弟弟相认会有怎样的可怕后果，不过弟弟聂政生前不仅精心照顾母亲和姐姐，而且处处为这个家着想，因此聂荣无论如何也要在弟弟死后为弟弟做点事。根据聂荣的话我们知道当初聂政谢绝严仲子的邀请，除了要给母亲养老以外，姐姐聂荣尚未出嫁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在生产力水平非常低下、社会秩序动荡混乱的战国时代，女子不依靠家族或者丈夫的力量是很难在社会上独立生存的。在姐姐聂荣嫁人之前，弟弟聂政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坚实的依靠。所以当老母去世、姐姐出嫁以后，聂政才从容地接受了严仲子的请求，踏上了杀手的不归路。聂荣认为弟弟的行为就是所谓的 “士为知己者死”，因此是一种光荣和伟大的英雄侠义行为，聂政在刺杀成功以后因为无法脱身最后自杀。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聂政仍然在为姐姐着想，他毁容的惨烈举动就是为了避免有人认出他的真实身份而牵连姐姐。然而聂荣却不愿意为了自己苟且偷生而埋没了弟弟的英名，因此她千里迢迢来到韩国，不仅是看弟弟最后一眼，也是为弟弟正名。

韩国乡亲们听到聂荣的话非常震惊和受教育，世上竟然有这样一家人：弟弟为了报答知己而甘心牺牲性命替人杀人；姐姐为了成全弟弟的英名而慷慨赴死。这样的人无论生活在哪个时代都足以令人震惊。

聂荣向着苍天大喊三声 “天”，然后倒在了聂政身边，气绝身亡。

根据 《史记》记载，当时的各国舆论对聂荣、聂政姐弟给予了高度评价。当时的晋国、楚国、齐国、卫国的人们听说了聂家姐弟的事迹，大家奔走相告，议论纷纷：“非独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乡使政诚知其姊无濡忍之志，不重暴骸之难，必绝险千里以列其名，姊弟俱僇于韩市者，亦未必敢以身许严仲子也。严仲子亦可谓知人能得士矣！”

当时的舆论普遍认为不仅聂政能力出众，而且他的姐姐聂荣也是一位烈女。如果当初聂政预料到自己的姐姐不会苟且偷生，为了成全自己的英名而慷慨赴死，那么或许聂政也不敢对严仲子以身相许，去替严仲子杀人。

毕竟聂政的决绝行为最终导致了聂家姐弟全军覆没，这对于任何有家庭责任感的人来说都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聂政和聂荣死了，悲惨而刚烈，最终不仅为自己赢得了 “士为知己者死”的英名，也为严仲子赢得了 “知人得士”的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