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娃娃

农夫张老三，世世代代住在大巴山里的张家湾，他屋对门有一条深沟，屋对面有座小山梁，站在张老三的院坝边喊一声，对面山梁上的人喊得答应，但要从张老三家里走到对面山梁上去，至少要半天时间。小山梁两边，是重重叠叠的梯田，每年秋收以后，这些梯田都蓄满了冬水，像一面又一面的大大小小的玻璃镜子。张老三每天回家吃罢中午饭，总爱在阶沿上搭根长板凳，坐下抽叶子烟，顺便看一看对面小山梁上李老二家里在干什么。

有一天，张老三衔起烟雾缭绕的烟斗，盯着对面山梁上那些明晃晃的水田，忽然，一个白白胖胖、赤身露体的娃娃，一下跳到水田里洗澡去了，张老三连忙跑到院坝边上，用手做成喇叭形，高声喊叫：“李二哥哎！啊嗬——”

屋对门的深沟里，立即响起了回声：“李二哥哎！啊嗬——”

张老三想：那个娃娃一定是李二哥家的，这么冷的天气，跑下冬水田去洗澡，不冻死也得冻病，我喊了两声李二哥，都没有答应，一定是他走那里去了，我得快点过去，把那个娃娃拉起来。

张老三丢下叶子烟斗，“噔噔噔”，下了沟，气喘吁吁地爬上了梁，连休息一下都顾不上，他径直跑到小娃娃洗澡的那个冬水田边上，眼睁睁地从田外边盯到田里，哪里有什么小娃娃？他又想：说不定是哪个娃娃洗完澡又回家去了，我还得给李二哥打个招呼，谨防他下次再跳。于是，张老三一路小跑到了李二哥家里，恰好李二哥和李二嫂到街上买猪，刚刚回来，张老三一把拉住李二哥就问：”李二哥，你赶场才回来呀？“”嗯！“”你家的小娃娃呢？“”不在家呀！“张老三听说李二哥家的小娃娃不在家，忍不住又拍膝盖又跺脚：”哎呀！“李二哥和李二嫂一时莫名其妙，同时问道：”啥事？“”我看见你家的小娃娃滚到水田去了！“李二嫂听见自己的小娃娃滚下了冬水田，”哇“地哭了起来，李二哥跟着问：”老三呀！你看到了？“”嗯！“”哪个冬水田？““你家那个棉弓田。”

“几时滚下去的？”

茯苓

李二哥心里一默：”不会吧！我屋牛娃子到他外婆家里去了三天了。“”我在我那阶沿上看得清清楚楚的啊！“李二嫂一边拭泪，一边说：”我们去看看再说，也许今儿上午他从外婆家里回来了呢！“李二哥觉得二嫂说的在理，忙说：”要得，我们马上去看看。“李二哥和李二嫂急急忙忙把从街上买回来的架子猪拴在白水柱上，跟着就向棉弓田跑去，张老三也跟在后面，李二哥和李二嫂在棉弓田上转了一圈，看在眼里的是一田亮晃晃的水，水里的犁沟邱都看得明明白白，莫说滚下去了个小娃娃，就是滚下去酒杯大的一个土块，也看得出来，李二哥喊住正在东张西望的张老三：”老三呀，你看见小娃娃从哪里滚下去的？“”从田傍崖滚下去的。“”你看见那个小娃娃穿的啥呀？“”我看见的那个小娃娃白白胖胖，精精巴巴，身上丝线都没有沾一根。“”这就怪罗！“李二嫂还不放心：”我们再到棉弓田傍崖找一下。“他们三个人，重新到田傍崖，挨一挨二看了个遍，连脚印也看不出来一个，心直口快的李二嫂破涕为笑地说：“老三呀，只怕是你的眼睛看花了？”

“我眼睛不花呀。”

“小娃娃滚下田咋会不见了？”

“是啊！”

还是李二哥想得周到：“管他的，今下午娃儿他妈回娘家去一趟，如果小娃娃在外婆家里那就算了，如果没在外婆家里，我们立即去找。”

李二嫂当然表示赞成，说：“对，我去。”

张老三回到家里，一夜都没有睡好觉，到了第二天吃罢中午饭后，他又像昨天一样，坐在那根长板凳上，叼上叶子烟斗，直眉直眼地把对面梁上那个棉弓田死死盯着，嘿！硬是怪哟！一个白白胖胖、精精巴巴的小娃娃，又一下跳到田里去了，张老三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到院坝边上，又是高声大喊：“李二哥哎！啊嗬……”

张老三嗓门再大，李二哥也没答应，原来李二哥昨天下午和李二嫂同路到牛娃子外婆家里去了，还没有转来，心眼老实的张老三，二话不说，丢下叶子烟斗又往棉弓田跑，他今天跑得比昨天更快，跑到河对面坎坎上，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他停了一下，又往棉弓田傍崖跑去。就像昨天一样，田里的水又清又平，连小小的水波纹也没有，哪里去找个小娃娃哟？于是，张老三又去找李二哥，李二哥家门是上了锁的，人影也没有一个，张老三才不得不扫兴地往家里走，刚刚走到半路上，李二哥、李二嫂带着牛娃子欢欢喜喜地回来了，李二哥第一个看见了张老三，热情地打着招呼：“老三呀！你又看见小娃娃在跳水了？”“是啊！”

“你看，跳水的像不像我家的牛娃子？”他一边说一边把牛娃子推到张老三面前，憨厚的张老三，不转眼地把牛娃子周身上下看了一遍，慢吞吞地说：“高矮、胖瘦都有点像，只是跳水那个娃娃身上没有挂一根丝线。”

李二嫂打了几个哈哈，才说：“老三呀！我屋牛娃子，昨天中午在他外婆家里那火炉边上烤火，连门坎都没有跨出啊！今天，我们三个人在一路，两个大人把他夹在中间，他咋个有法跑到这里来跳水哟？”

张老三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这……”

李二哥只好安慰他：“老三呀，这也没有什么。”

张老三嘿嘿一笑，凑近李二哥的耳朵，细语低声地：“我明天中午再试一下。”

“要得。”

“我明天不出坡干活……”

“我也在家里坐着等。”

“我看到小娃娃跳水就喊。”

“我听见你喊就出门。”

“我看见他在哪里就给你说。”

“你说在哪里我就去捉。”

“捉住了我要看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个金娃娃，我两个也‘二一添作五’，平分了。”

第二天天刚亮，张老三就站在自己的阶沿上，定神盯着对面的小山梁，李二哥站在自己的屋侧边，专门听张老三的喊声。

吃早饭了，张老三叫老婆把饭给自己端来，边吃饭边看对面，一上午都没有发现什么，李二哥呢，李二嫂把早饭端去他吃了，连饭碗也顾不得送回家，怕张老三喊他。

中午饭熟了，张老三仍在阶沿上一边吃一边看，嘿！那个小娃娃又跳水喽！他把饭碗一丢就喊李二哥，李二哥听见喊声就答应，并问道：“又跳了吗？”

“跳了。”

“在哪里？”

“棉弓田傍崖那个湾湾里。”

李二哥一头跑到棉弓田傍崖那个湾湾里，还是没有人影，他转过去喊张老三过来一下，张老三过来了，李二哥和他商量一阵，他们扛上两把锄头，一起到了棉弓田傍崖那个湾湾，一齐动手挖土。挖呀挖呀，挖出几个像鹅蛋一样大的疙瘩，李二哥捡起来一看：呀，既不是石头蛋，又不是泥巴蛋，到底是什么呀？他再有指甲抠了一下，黑皮里面包着白肉，他们又继续挖了一阵，张老三忽然惊叫起来：嗨！这里有个泥巴娃娃啊！李二哥赶忙丢下锄头去看，果然有一个像泥巴塑成的小娃娃，他用指甲去抠了抠，也是黑皮白肉，他和张老三把那个怪娃娃抱起来，正好有个老郎中路过这里，看了看就给李哥说：“那是个茯苓娃娃，不是什么怪娃娃。你送到中药铺，准能卖一笔大钱呢。”

以后，这座山里经常出现茯苓娃娃，有的中医还把这种茯苓娃娃叫做茯苓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