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渐离之死

后世人说秦始皇睚眦必报，其实那些想刺杀秦始皇的人，哪一个不是为了报仇。血亲复仇观念是不分帝王与平民的。

一天，在秦始皇的便殿，他穿着轻便的宫装，被青娥女等几个他喜欢的妃嫔簇拥着，等待着天下著名的音律家高渐离的到来。

皇家乐队的几十人，手执各色乐器在指挥者的带领下，列队在殿角伺候着。他们是为了给高渐离伴奏的。这时，他们诚惶诚恐，唯恐完不成这一任务，又为能够见到天下著名的高渐离而激动着。

青娥女喜爱燕赵的音乐，尤爱筑曲。宫廷乐队中就有人善于击筑的，那叮咚之声一响，她就陶醉了。

最近，大臣们几次地上书劝皇上立后，以使天下更加安定，他们说：皇上乃天下之父，皇后便是天下之母，有父无母不成其为家。秦始皇也觉得很是。立个皇后，不仅只是他有了一个正式的夫人，而给天下人一个温馨的感觉，安定的感觉。那意义的确是很大的。

那么，到底立谁呢？秦始皇亲近的妃嫔就有几十人，和他有着一夜两夜关系的怕有上千或数不胜数。有人劝秦始皇立给他生了大公子扶苏和二公子胡亥的两位夫人，可是被他坚决地拒绝了。两位夫人年轻时，一定曾吸引过秦始皇，可是现在他看着她们就感到讨厌。那两个女人呢，也整天怨天尤人，弄得自己眼肿鼻歪，容颜衰老。摆着成千上万的俊俏女人在宫里，秦始皇怎会理她们呢！

按皇上的意思是立青娥女，可是大臣们却不甚同意，因为她的出身和来历都不清楚，怎能立为皇后呢？当然，他们也没有明说开，就这样一天天地拖着。再说青娥女对人对事都讲个温良恭让，要是青貂儿，谁也就不敢招惹她了！

就在这时，白衣白冠的高渐离被侍卫领进来了。在门前，侍卫们给他搜了身，检查了他用布囊装着的筑。

高渐离一直被领到秦始皇的对面，高渐离只给秦始皇磕了一个头就坐下了。要是别的人就得三拜九叩才行，可是秦始皇知道这些艺术家，没有高官，没有钱财，但臭架子还是有的，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高渐离把自己的筑囊解开，从里面捧出他的筑，端放在他面前的小几上，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青娥女忽然说：“高先生，您的眼睛怎么啦？”

青娥女的这句话，使大家都看高渐离的眼睛了，他的眼睛闭着，一道细细的血线从他的右眼里流出来。

“高渐离，你说，你的眼睛有病吗？”秦始皇问道。

“没什么，因为先前有了荆轲那一出，郎中令和赵高大人不放心，就把我的眼睛挖去了！”高渐离平平淡淡地说。

“什么？”青娥女惊惶地叫道，“竟这样的事！谁让他们这样干的？这是陛下的意思吗？”她问秦始皇。

“朕不知这事。是的，他们也太过分了！”秦始皇很不快。

“陛下，咱们不要听先生击筑了吧，先叫太医给先生把眼伤治一治！”

“谢谢皇后的仁慈。”高渐离说。他这样称呼青娥女，就像如今的人一样，觉得还是称呼人家的职衔为好。要是没有职衔，也得想法给拉上一个。事实上宫廷上下已有不少人称青娥女为“皇后”了。

高渐离说：“对我这样靠手指和耳朵混饭吃的人来说，眼睛有没有是不要紧的。

没有眼睛看不见外面的事物，不受干扰，或许艺术上还能更精进些，日后皇上和皇后陛下就能听到更美妙的筑曲了！”

高渐离说着，甚至还笑了笑，那笑容竟吓得青娥女哆嗦了一下。

“好了，不要说这件事了。”秦始皇说，“先生既然来了，就听他演奏吧！”

青娥女不再说话。

高渐离向前躬身说：“皇上，皇后，要高渐离演奏什么呢？”

“那就《易水曲》吧……”秦始皇说。

“陛下真的要听这支曲子吗？“

“为什么不呢？”秦始皇反问道，“当初那荆轲听了你奏的《易水曲》就义无反顾地来杀朕了，朕也想感受一下……朕可不像你们所想的那样心胸狭窄呀！”

“皇上心胸开阔能容天地四海，当然能够容得下小人的《易水曲》了！”

说着，高渐离就手握竹尺击起筑来。

起初，他的演奏，并没有显出什么高妙，秦始皇心想，传说中的《易水曲》也不过如此。那荆轲前来行刺是他的狂傲大发作，和这支曲子并没有什么联系。可就在这时，他的心动了一下，觉得有什么东西撩动了他的心弦，也和着高渐离的筑弦跳动起来。眼前，那日的情景又呈现了。荆

轲带着那秦舞阳向他走来，他们越过了千山万水，身影愈来愈高大，高山大河都为他们唱着激昂的歌，而自己呢，却变得越来越藐小，委琐地躲在秦宫里，接着是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秦始皇的心颤抖不已，最后达到高潮，猛烈如雷霆急雨，万里山河也改变了颜色，可是高渐离的筑声一转，变得悲壮惨烈，荆轲倒在了他的脚下，可是天下百姓都给荆轲唱起了赞歌……

秦始皇低着头，但他没有愠怒的颜色，只是像个囚犯躬背坐在那里，而青娥女却泪流满面，望着那面如死灰、形如枯木的高渐离。

“皇上，您没有事吧？”青娥女问他。

秦始皇摇摇头：“高渐离，你这《易水曲》是为朋友所作，为燕国复仇所作，情有可原，朕已经不怪你了。你看朕平定了天下，使天下百姓不再受那连年战火之苦，四海归一，安居乐业。不能不说是千秋功业。你就不能为朕也作一曲吗？”

“皇上。”高渐离说，“我的精力和才华已经在《易水曲》中用尽了，什么东西也作不出来了。”

“那不要紧。”秦始皇宽容地说，“你就在朕的宫中住下，日久天长，你会理解朕的，到那时，您的灵感还会来的！”

秦始皇吩咐给高渐离上浆。

秦始皇和别的伟大人物一样，其心胸见识迥异于常人。刚才的一幕，不能

不说他是大度和宽容的，决不能说他是个一味残忍的暴君。高渐离却显得有点迂执了。可是在时代的转换时，往往有一些高渐离之类的人物，以自己的鲜血和生命给过去的时代唱着挽歌。

秦始皇想和高渐离说些别的，以缓解刚才《易水曲》造成的紧张气氛。他问高渐离：“要想成为击筑高手，除了人的天分之外，筑的成色也是个条件吧！”

“陛下，那是自然的，小人的筑就是万里挑一！”

“先生能不能给朕看一看呢？”

“怎么不行呢，皇上尽管看……”这时一个侍者走到高渐离面前，要拿他的筑，

好上呈秦始皇。

“住手！我的筑是神品，你那俗手怎能触摸！”高渐离怒喝道。

侍者只得退下。

这时青娥女见高渐离行动困难，想来帮他一下，就说：“要是先生允许的话，让我来把您的筑转呈给皇上，好吗……”

“谢谢皇后，小人愿自己把筑献给万岁！”

他一手把筑抱在胸前，一手扶地慢慢地爬到秦始皇面前。“皇上，您说句话，小人只要听到您的声音，就知道您在哪里……”

“先生，我离你只有咫尺，您只要把筑举起来，朕就能够接着。”

就在这时，高渐离忽地立了起来，两手攥住筑的一端，举起来用力地抡了一圈，倏地向秦始皇砸去。

秦始皇虽是天子，可是也没有荒疏自己的武功，他见高渐离举筑向自己打来，本能地往后一矬，躲了过去。再说高渐离毕竟是个瞎子，他的出击哪里有准头呢！

高渐离的筑砸在秦始皇面前的几案上，把上面的青玉饮具砸了个粉碎，那宝筑也碎成几段！

青娥女吓得晕了过去，别的宫女也都惊得尖叫起来。赵高走进来，吩咐把青娥女送回宫去，请御医调治。别的宫女也走散了。

侍卫把高渐离擒住，绑了个结实，按他跪在地上。

秦始皇的脸色比纸还白。他愤怒极了，好久没有说出话来。

宫侍在收拾地上的零碎东西时，发现那破裂的筑里竟灌注着铅块。这就是说高渐离要舍身刺秦始皇已是蓄谋已久的了……

“皇上，您没有事吧？臣下早就觉得这家伙心存不规，所以早早地把他的眼睛剜去了……”

秦始皇没应赵高的话，却对着高渐离冷笑起来。

“乱臣贼子，你本该千刀万剐，朕却好好地接见你，你竟伺机对朕狠下毒手！你们这些人还有心肠没有？朕对你们这么好，难道就改变不了你们对朕的仇恨吗？”

“嬴政，你是天下人的死敌，就是对你食肉寝皮，也难泄心中的仇恨！”高渐离挣扎着抬起头，睁开空洞的两眼，望着秦始皇。吓得秦始皇掩着眼睛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他砍了，砍了！”

高渐离被侍卫们拖着往外走，他仍回头骂道：“你等着吧，嬴政，你的日子长不了，有道是万夫所指，无疾而终，天下一人一句话，咒也能把你咒死……”

“把他砍死，抛尸荒野！”秦始皇喊道。

第二天秦始皇的愤怒未消，想派人把高渐离的尸身找回来，再像荆轲那样施以车裂。可是一夜之间，高渐离的尸体没有了。

“怎么会没有了呢？”秦始皇问赵高。

赵高答道：“陛下，像高渐离那样的坏人，抛在荒野上，还不叫野狼给撕了！”

“是叫狼撕了吗？”

“是的，皇上，去找的人还看到些零碎的肉渣儿呢！”

秦始皇没法，也只好作罢。

其实，就在当天夜里，高渐离的夫人和朋友便把他的尸体移走了。尽心地装殓后葬之于骊山之侧。

其实，简单地认定秦始皇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是不公正的。他不放过仇人是与世风民俗有关。在当时，复仇雪耻是一种风俗时尚，于是为宗国报仇、为主君报仇、为父母报仇、为亲朋报仇，为子女报仇以及向辱己者报仇的事情不绝于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