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名诗《九章》之怀沙

怀沙，一说即抱石自沉之意，乃屈原之绝笔。另一说，则指怀念长沙，因屈原最后自沉于距长沙不远的汨罗江。两说虽不同，但本篇的写作时间，为屈原生命将要结束的时候，当是可以肯定的。“屈子以为知死之不可让，则舍生而取义可也。所恶有甚于死者，岂复爱七尺之躯哉”（洪兴祖《楚辞补注》）。

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

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

【注 释】滔滔：悠悠，漫长。 汩（ｇǔ）：水流疾速。 徂（ｃú）：往。

【大 意】悠长的初夏，草木茂盛。我心中怀着深长的悲哀，匆匆地前往南方。

眴兮杳杳，孔静幽默。

郁结纡轸兮，离愍而长鞠。

抚情效志兮，冤屈而自抑。

【注 释】眴（ｓｈùｎ）：看。 孔：很。 幽默：寂静无声。 纡轸：深深痛心。 离：通“罹”，遭受。 愍（ｍǐｎ）：伤痛，忧患。 鞠：窘困。 抚情：省察内情。 效：检验。

【大 意】瞩目南方遥远幽深，寂静无声。心中的痛楚郁结难解，遭受的忧愁穷困无期。扪心自问，只好把冤屈压抑。

刓方以为圜兮，常度未替。

易初本迪兮，君子所鄙。

章画志墨兮，前图未改。

【注 释】刓（ｗáｎ）：削，刻。 圜：同“圆”。 替：废除。 本迪：本道，常道。闻一多谓本当作“卞”，卞古通“变”。“变迪”与“易初”对举。 章：同“彰”。 前图：前人的法度。

【大 意】把方正削成圆滑吧，通常的法度又不能废弃。改变初衷，为君子所鄙夷。明确规划，牢记准则，从前的法度决不能改变。

内厚质正兮，大人所盛。

巧倕不斫兮，孰察其拨正？

【注 释】内厚：内心敦厚。 质正：品质端正。 盛：称赞。 倕（ｃｈｕí）：传说中的能工巧匠。 斫（ｚｈｕó）：砍削。 拨：弯曲。一本作“揆”。

【大 意】内心敦厚，品质端正的人，是为君子所称赞的。巧匠没有挥斧去砍，谁又能看出是弯还是直呢？

玄文处幽兮，矇瞍谓之不章。

离娄微睇兮，瞽以为无明。

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

【注 释】玄文：黑色花纹。 矇（ｍéｎｇ）：有眼珠而看不见者。 瞍（ｓǒｕ）：无眼珠的盲人。 章：文采，花纹。 离娄：古代一个视力最好的人。见《孟子·离娄》 睇：斜视。 瞽（ｇǔ）：盲人。

【大 意】黑色花纹放在暗处，瞎子说它没有花纹。视力最好的离娄微微斜视，盲人会认为他是看不见的瞎子。以黑为白，颠倒上下和是非。

凤凰在笯兮，鸡鹜翔舞。

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

夫惟党人之鄙固兮，羌不知余之所臧。

【注 释】在笯（ｎú）：关在笼子里。 鹜（ｗù）：鸭子。 鄙固：鄙陋顽固。 臧：善，好。

【大 意】凤凰囚在鸟笼，鸡鸭舞蹈飞翔，珠宝和石头混在一起，用同一个标准来衡量。这伙党人如此鄙陋，又怎么能理解我美好的心肠！任重载盛兮，陷滞而不济。

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

邑犬之群吠兮，吠所怪也。

【注 释】济：成。 瑾、瑜：美玉。 邑：村子。 犬：一本下无“之”字。 吠：狗叫。

【大 意】身负重任，却沉陷滞碍不能前行。虽怀瑾握瑜，而身处穷困无法显示。荒村的狗群吠，因为它们少见多怪。

非俊疑杰兮，固庸态也。

文质疏内兮，众不知余之异采。

材朴委积兮，莫知余之所有。

【注 释】非：责难，诽谤。 疑：怀疑，否定。 疏：疏放。 内：通“讷”（ｎè），朴实。 朴：未加工的木料。 委积：堆积不用。

【大 意】小人诽谤否定俊杰，本来就是平庸的常态。外表疏放，内心质朴，众人不知我非同一般的风采。把未经砍削的木材积在一旁，谁知我是栋梁之材。

重仁袭义兮，谨厚以为丰。

重华不可遌兮，孰知余之从容。

古固有不并兮，岂知其何故也？

汤禹久远兮，邈而不可慕也！【注 释】重：重复。 袭：重叠。 重华：即帝舜。 遌（è）：遇，逢。 不并：不能同时存在。 邈：远。

【大 意】重袭仁义，谨慎忠厚，才是真正的丰富。舜帝已不可遇了。谁又能赏识我的从容气度和胸怀。自古本来圣贤就不能同时产生，谁知道其中的缘由？商汤夏禹离我们好久好远了，今天已不可追慕！

惩违改忿兮，抑心而自强。

离愍而不迁兮，愿志之有像。

【注 释】违：恨。 忿：愤怒。 像：榜样。

【大 意】抑止我的怨恨改变愤怒，把内心冲动勉强压住。不管遭受多大痛苦，决不改变初衷，愿效仿前贤实现我的志向！

进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将暮。

舒忧娱哀兮，限之以大故。

【注 释】进路：行路。 次：停宿。 昧昧：昏暗。 舒：舒散。 限：极限。 大故：死亡。

【大 意】往北行走，中途住宿。日光昏暗，暮色来临。此刻，我舒散忧愁，聊为快乐。可是，生命已经快要到了极限。

乱曰：浩浩沅湘，分流汩兮。

修路幽蔽，道远忽兮。

怀质抱情，独无匹兮。

伯乐既没，骥焉程兮。

【注 释】分流：各自奔流。闻一多谓“分”一本作“汾”，即“湓”，涌。 修：漫长。 忽：偏僻荒远。《史记》此句下有“曾吟恒悲兮，永叹慨兮。世既莫吾知兮，人心不可谓兮”四句。 无匹：无双。 骥：骏马。 程：衡量，赏识。

【大 意】浩浩荡荡的沅水湘江，各自奔流而去。长路幽暗，僻远渺茫。怀抱真诚和热情，我的孤独无人能比。伯乐既已逝去，骏马谁来赏识？！

民生禀命，各有所错兮。

定心广志，余何所畏惧兮。

曾伤爰哀，永叹喟兮。

世浑浊莫吾知，人心不可谓兮。

知死不可让，愿忽爱兮。

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

【注 释】民生禀命：一本作“万民之生”。禀命，禀承天命。 错：通“措”，安排。 曾：通“增”。 爰：长久的。 喟：叹息。 类：同类，榜样。

【大 意】万民都禀承天命，各有所处的位置。坚定信心，扩展志向，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屡屡受害悲伤不止，叹息不绝。世道混浊没有人了解我，人心本来就难得说啊。既知死之不可避免，那么生也就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明白地告诉君子，我将以为正义献身的先贤为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