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名诗《惜诵》

《惜诵》写于楚怀王时屈原被谗和疏远之后。主要叙写诗人在政治上遭受打击的始末，以及自己对待现实的态度，反复咏叹。在内容和结构上与《离骚》大致相同，故有“小离骚”之称。《惜诵》的题目，取首句的前二字而成。

对于《惜诵》的题意，古今楚辞学者众说纷纭，多达十五六种。本书取陈子展先生一说：“惜”，含有痛惜、哀伤之意；“诵”，含有陈述、论说之意。即以痛惜哀伤的心情叙写往事。

惜诵以致愍兮，发愤以抒情。

所非忠而言之兮，指苍天以为正。

令五帝以折中兮，戒六神与向服。

俾山川以备御兮，命咎繇使听直。

【注 释】愍（ｍǐｎ）：愁苦，忧伤。 所非：如果不…… 正：通“证”。 五帝：指五方之神。东方太嗥、南方炎帝、西方少昊、北方颛顼、中央黄帝。 折中：公平的判断。 六神：指四时、寒暑、日、月、星、水旱之神。 向服：对证事实。 俾：使。备御：陪侍。 咎（ｇāｏ）繇（ｙáｏ）：人名，即皋陶。舜时的司法大臣。 听直：听取曲直。

【大 意】痛述悲伤来表达我的忧愁，发泄愤怒抒发心中的感情。如果我说的不真诚，就让苍天作证，就让五帝判断；让六神来对质；请山川之神作陪审；命法官来审理。

竭忠诚而事君兮，反离群而赘肬。

忘儇媚以背众兮，待明君其知之。

言与行其可迹兮，情与貌其不变。

故相臣莫若君兮，所以证之不远。

【注 释】离群：被众人所排挤。 赘肬（ｙóｕ）：多余的肉瘤。 忘：当作“亡”，无。 儇（ｘｕāｎ）：轻佻。 迹：指可考察核实。 相：考察。 所以证之：用来证明的办法。

【大 意】我竭尽忠诚来侍奉君主，反为众人所不容；我不愿轻佻而背离众人，只等待明君来赏识自己。是不是言行一致可以考察，是不是表里如一无法欺瞒。考察臣子没有人比得过明君，用不着远去求别的办法来验证。

吾谊先君而后身兮，羌众人之所仇也；专惟君而无他兮，又众兆之所雠也。

壹心而不豫兮，羌不可保也；疾亲君而无他兮，有招祸之道也。

【注 释】谊：通“义”，指原则、道理。 羌：表语气。 众人：指奸佞之辈。 惟：思。 专惟君：专门为君主着想。 众兆：众人。 雠：同“仇”，怨恨。 壹心：专心。豫：犹豫。 保：保全。 疾：通“亟”，急切。

【大 意】先君后己是我的准则，因此，我与众人结下了怨仇。专心为君主着想而不存私心，又恰恰被小人当成了仇敌。我一心一意、毫不犹豫地忠于君主，却不能保全自己。我极力亲近君主，却成了招祸的途径。

思君其莫我忠兮，忽忘身之贱贫。

事君而不贰兮，迷不知宠之门。

【注 释】迷：迷惑，糊涂。 宠之门：得宠的途径。

【大 意】我想君主会认为谁也没有我忠心，全然忘记了自己出身贫贱；侍奉君主，我忠诚而无二心，竟糊涂到不知如何获得宠信。

忠何罪以遭罚兮，亦非余心之所志也。

行不群以巅越兮，又众兆之所咍也。

纷逢尤以离谤兮，謇不可释也。

情沈抑而不达兮，又蔽而莫之白也。

【注 释】罪：一本作“辜”。 志：知，意料。 巅越：坠落。 咍（ｈāｉ）：楚地方言，嗤笑。逢尤：被责怪。 离：通“罹”。遭受。 謇：楚地方言，表语气。 沈抑：沉闷压抑。 白：表白，辩解。

【大 意】忠诚有什么罪过却被放逐，真不是我所料到的。行为与小人不同反而受贬谪，又被众人所嗤笑。遭到许多责难和诽谤，却无法解释。心情沉闷压抑，却不能倾吐。言路被阻塞，却无法表白。

心郁邑余侘傺兮，又莫察余之中情。

固烦言不可结而诒兮，愿陈志而无路。

退静默而莫余知兮，进号呼又莫吾闻。

申侘傺之烦惑兮，中闷瞀之忳忳。

【注 释】郁邑：忧愁苦闷。 侘傺（ｃｈà ｃｈì）：失意。 中情：内心之情。“情”与下句“路”失韵，朱熹说当作“善恶”。郭沫若则说“路”当作“径”。 固：本来。 结：封好。 诒：寄达。 退：隐退，即退出朝廷。 莫余知：即莫知余。 申：反复多次。 中：心中。 闷瞀（ｍàｏ）：心绪烦乱。 忳（ｔúｎ）忳：形容忧烦的样子。

【大 意】我心情苦闷，精神恍惚，又没有人体察我的内心。本来言多就不好表达，想陈述志向却无途径。退隐沉默，无人了解我的苦心；奋力呼号也无人听取我的衷情。我屡屡失望、烦恼疑惑，内心依旧忧伤得很。

昔余梦登天兮，魂中道而无杭。

吾使厉神占之兮，曰：“有志极而无旁。”

【注 释】中道：中途。 杭：通“航”，指渡船。 厉神：大神，严正之神。一说为殇鬼，死而附神于占梦者。 志极：志向极高远。 旁：通“傍”，依靠。

【大 意】以前，我梦里登天，魂灵在中途失去了航船。我让大神去占卜此梦，他说：“你的志向很高远，却缺少帮助。”

“终危独以离异兮？”曰：“君可思而不可恃。

故众口其铄金兮，初若是而逢殆。

惩于羹而吹 兮，何不变此志也？

欲释阶而登天兮，犹有曩之态也。

【注 释】“终危”句：是屈原对厉神的反问。意即我难道始终危险孤独而遭到君王冷落？以下是厉神的回答。 君：指楚王。 恃：依赖。 铄：熔化。 若是：是这样。逢殆：遇到危险。 惩：戒。 于：一本作“热”。  （ｊī）：即凉菜、酱菜。 释阶：舍弃阶梯。 曩（ｎǎｎｇ）：从前。

【大 意】“我难道始终危险孤独而遭到君王冷落？”他回答：“君王可以思念却不可依靠。众口诽谤连金子都可熔化，初始可以，到后来会遭殃。一个人被热汤烫过，连吃凉菜也要吹一吹。你为何不改变那个志向？欲想登天而不肯用阶梯，还是从前的态度。

众骇遽以离心兮，又何以为此伴也？

同极而异路兮，又何以为此援也？

晋申生之孝子兮，父信谗而不好。

行婞直而不豫兮，鲧功用而不就。

【注 释】骇遽：惊慌。 离心：心志不一致。 援：救助。 申生：春秋时晋献公之太子，以孝著称。 婞（ｘìｎｇ）直：刚直。 鲧：大禹之父。 功：指治水之功业。 就：成就，完成。

【大 意】众人都害怕与君主离心，又怎么能作为伴侣？虽侍候同一个君主，但各人走各自的路，又怎么为此来救助你？晋公子申生是个大孝子，父王听谗言而对他不好。行为刚直而不知犹豫，鲧的事业就不能完成。”

吾闻作忠以造怨兮，忽谓之过言。

九折臂而成医兮，吾至今乃知其信然。

【注 释】忽：忽略，不介意。 九折臂：多次摔折胳膊。

【大 意】我听说做忠臣会引来怨恨。以为是言过其实，不以为然。多次摔折手臂，可以成为良医，我到现在才知道真是如此。

矰弋机而在上兮，罻罗张而在下。

设张辟以娱君兮，愿侧身而无所。

【注 释】矰（ｚēｎｇ）弋（ｙì）：系有丝绳的两种短箭，用以射鸟。 机：机关。 罻（ｗèｉ）罗：捕鸟的两种网。喻世道险恶。 张：一种弓。 辟：即“繴”，一种捕鸟的工具。 娱：通“虞”，欺骗。 侧身：即置身。 所：处所。

【大 意】世道险恶布满带绳的短箭，下面张开捕捉鸟的罗网，以层层圈套，欺骗君主，哪里还有我容身的地方呀！

欲儃佪以干傺兮，恐重患而离尤；欲高飞而远集兮，君罔谓汝何之？

欲横奔而失路兮，盖坚志而不忍。

背膺牉以交痛兮，心郁结而纡轸。

【注 释】儃（ｃｈáｎ）佪：徘徊。 干：求。 傺：止，停留。 重患：再次遭受祸患。 离尤：遭受责难。离，通“罹”。 罔：诬。 横奔：乱跑。 背：脊背。 膺：胸。

牉（ｐàｎ）：剖开。 交痛：并痛。指遍体皆痛。 纡（ｙū）轸（ｚｈěｎ）：绞痛。

【大 意】想徘徊留连寻找机会，又怕再次遭受祸害；想远走高飞他乡，君主会冤枉说我要去何方？想四处乱闯而迷乱方向，坚定的志向又不容忍如此。胸背分裂，剧痛交加，心中郁闷压抑，阵阵绞痛。

捣木兰以矫蕙兮，糳申椒以为粮。

播江离与滋菊兮，愿春日以为糗芳。

恐情质之不信兮，故重著以自明。

挢兹媚以私处兮，愿曾思而远身。

【注 释】矫：一作“挢”。揉。 糳（ｚｕò）：舂。 申椒：花椒的果实。 江离：香草名。滋：培植。 糗（ｑｉǔ）：干粮。 情质：真情。 重著：再次申明。 挢：举起。

兹：此。 私处：独处。 曾思：反复思考。 远身：抽身远去。

【大 意】把木兰、蕙草捣烂揉碎，把申椒舂磨成粉当作食粮。播种江离，培植秋菊，作为春天的芬芳的干粮。惟恐真情实意难以表达，因此反复申明自己的心迹。带着这些美德而独处一边，反复思考，脱身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