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名诗《九章》之哀郢

楚顷襄王二十一年（公元前278年），秦国将领白起攻陷楚国郢都。流放中的屈原听到这个消息后，深深地为国都残破、黎民百姓遭难而哀伤叹息。此诗把个人的不幸和对民生的关怀交织在一起，感人肺腑。

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

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

【注 释】郢（ｙǐｎｇ）：楚之国都，在今湖北江陵。 皇天：对天的敬称。 纯：常。 命：天命。 愆（ｑｉāｎ）：遭罪，指流离失所。 方：当，正值。

顾望龙门 明·萧云从

【大 意】皇天变化无常，为何让百姓遭罪！他们骨肉离散，正当早春二月，向东迁徙。

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

出国门而轸怀兮，甲之朝吾以行。

发郢都而去闾兮，怊荒忽其焉极？

楫齐扬以容与兮，哀见君而不再得。

【注 释】去：离开。 遵：沿着。 江夏：指长江、夏水。 轸怀：沉痛地怀念。 甲之朝：古代用干支记日，指甲日的早晨。 闾：里门，指郢都故乡。 怊（ｃｈāｏ）：怅惘。一本无“怊”字。 荒忽：同恍惚。 焉：哪里。 极：尽头。 齐扬：并举。 容与：徘徊不进。

【大 意】离开故乡，奔向远方，沿着长江、夏水逃亡流浪。出了国都城门，悲痛萦怀，甲日晨，我们开始远行，从郢都出发离开故乡，天高地远，心神不定，不知去何方？众桨并举而船只却徘徊不前，想到从此再也见不到君主，心里无不哀伤。

望长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

过夏首而西浮兮，顾龙门而不见。

心婵媛而伤怀兮，眇不知其所跖。

顺风波以从流兮，焉洋洋而为客。

【注 释】楸：梓树。古人常以之代指祖先坟地。 淫淫：泪流不止的样子。 夏首：夏水的出口处。在今湖北沙市。 龙门：郢都的东门。 婵媛：眷恋。 眇：渺茫。跖（ｚｈí）：至，往。 焉：于是。 洋洋：随处漂泊。 客：孤身在他乡。

【大 意】远望郢都高高的梓树，泪水滚滚似雪子儿落下。经过夏口又向西行，回头望城门却看不见了，心中眷恋而伤感。路程茫茫不知所往，顺着风向随波逐浪，不知漂泊何方做异客。

凌阳侯之泛滥兮，忽翱翔之焉薄？

心 结而不解兮，思蹇产而不释。

【注 释】凌：乘。 阳侯：波涛之神。 薄：靠近。  （ｇｕà）结：缠绕、结成疙瘩。 蹇产：屈曲缠绕。

【大 意】乘着陵阳波涛，像飞鸟翱翔似地无处落脚。心中缠绕放不下来，思绪忧郁难以释怀。

将运舟而下浮兮，上洞庭而下江。

去终古之所居兮，今逍遥而来东。

【注 释】运舟：行船。 去：离开。 终古：长久，世世代代。

【大 意】船顺江而下，上洞庭，入长江。离开世代所居住的地方，而今又向东方去漂荡……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

背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之日远。

【注 释】反：通“返”。 背：背离。 夏浦：即夏口。 西思：面向西方思念故乡。

【大 意】魂绕故国，一刻也没有忘记回还。背离夏口城，心想着西方的郢都，哀伤故都一天天地远了，远了。登大坟以远望兮，聊以舒吾忧心。

哀州土之平乐兮，悲江介之遗风。

【注 释】坟：江边的堤。 州土：乡土、国土。 平乐：土地平旷，百姓安乐。 江介：江边。 遗风：古代遗留下来的淳朴民风。

【大 意】登上大堤眺望，聊以宽慰我的忧伤。眺望故都平旷土地和安乐的百姓，心里百感交集；面对沿江的古代遗风，心中阵阵悲伤。

当陵阳之焉至兮，淼南渡之焉如？

曾不知夏之为丘兮，孰两东门之可芜！

【注 释】当：值，抵达。 陵阳：指陵阳侯，即大波之意。一说为地名。 淼：浩渺无边。如：往。 曾（ｃéｎｇ）：简直。 夏：通“厦”。 丘：此指废墟。 两东门：郢都城的两座东门。

【大 意】巨浪汹涌不知如何抵达，面对浩渺无边的大江不知向南驶往哪里？谁想到大厦成了一片废墟，怎能让都城城门一片荒芜？！

心不怡之长久兮，忧与愁其相接。

惟郢路之辽远兮，江与夏之不可涉。

忽若去不信兮，至今九年而不复。

惨郁郁而不通兮，蹇侘傺而含戚。

【注 释】忽若：飘忽、恍惚地。 通：通达。 蹇（ｊｉǎｎ）：困苦，不顺利。 戚：悲愁。

【大 意】心中一直都不愉悦，忧愁缕缕不断。惟有思念郢都的路途越来越远了，长江夏水难以渡过。飘忽地离别郢都真叫人难以相信，至今我已九年没有归去。悲惨郁闷在心，困苦悲戚。

外承欢之汋约兮，谌荏弱而难持。

忠湛湛而愿进兮，妒被离而鄣之。

尧舜之抗行兮，瞭杳杳而薄天。

众谗人之嫉妒兮，被以不慈之伪名。

【注 释】汋（ｃｈｕò）约：同绰约。姿态柔顺。 谌：确实。 荏（ｒěｎ）弱：软弱。 难持：难以依靠。 湛湛：厚重的样子。 被离：多而杂的样子，指众小人。被，同“披”。 鄣：同“障”。 抗：通“亢”，高尚。 杳杳：高远的样子。

【大 意】外表柔顺谄媚讨好，内心软弱不可靠。忠厚而愿效忠，却被重重妒意阻挡而难通。尧舜德行崇高，光芒闪耀照云天。佞臣小人生嫉妒，反而被加上了不仁慈的恶名。

憎愠惀之修美兮，好夫人之忼慨。

众踥蹀而日进兮，美超远而逾迈。

【注 释】愠惀（ｙùｎ ｌǔｎ）：忠心耿耿的样子。 忼慨：情绪激昂。 踥蹀（ｑｉè ｄｉé）：细步急走，形容谗人竞相钻营之态。 逾：通“愈”。

【大 意】憎恨忠臣之美好，喜好小人故作激昂的表演。众小人得势一天天高升，有美德的忠臣却愈来愈疏远。

乱曰：曼余目以流观兮，冀壹反之何时？

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信非吾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

【注 释】曼余目：我放眼四看。 冀：希望。 壹反：回去一次。反通“返”。 首丘：头朝着山丘。据说狐死时，头向山丘，以示不忘生地。

【大 意】我放眼眺望，希望何时能回去一次？鸟无论飞多远，总会飞回鸟巢；狐狸临死时，它的头一定朝着养育过自己的山丘。我本来无罪，可是遭到放逐。日日夜夜难以忘怀郢都，她永远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