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蛙骑手(2)
三姑娘也想：“这是哪里来的年轻的骑手呢？他是一个多漂亮多壮健的骑手呵！他叫啥名字？为啥太阳一落山就要那样匆忙地跑走呢？他家住得远吗？”她也和众人一样，带着谜一样的感情回到了家。
他们到家时，青蛙在门口接着他们。当大家正要向它说赛马会中的事时，哪知它都知道，也知道那个少年骑手的事，大家都觉得奇怪。
第二年秋天又来了，那一年一次的赛马会仍在原地举行。这年它的爸爸妈妈和三姑娘又一道去了。
当赛马的日子到了时，有人还在惦念那青衣青马的骑手。有人说：“他这次来了，我们一定要问他的名字，还要问他住在哪里，是哪个官寨上的？”
当最后一天决赛时，那青衣青马的骑手，忽然骑着他的马象从天上飞下来的一样跑进了赛马场。
这天，他穿着更华贵的青缎衣裳，骑着青的马，仍带着他那支美丽的火枪。当所有骑手都跑走时，他还坐下在喝茶，喝了茶后，他才上马。当马飞驰时，他仍然和去年一样在马上装火枪，并向天上放三枪，击下三只鹰。当他打从众人面前过时，他仍然左边跃下，摘舍尔洛花向左边人群丢去，又从右边跃下，摘银菊花向右边人群丢去。最后，他的马就如在云中飞行一样，只见一朵青色的云在草地上飞，其他什么也看不见。不久，他依然跑在所有骑手的前面。
年轻的姑娘们和以往的习惯一样，向赛马的胜利者唱歌和跳锅庄。只是姑娘们对这个少年的骑手唱得更热情，舞得更热情，并特别热情地请他到各家帐篷去喝她们自己酿的坛子酒。但当太阳一落山，他又匆忙地来不及向众人告别，跳上马背跑走了。
老年人、念经的喇嘛们、多情的姑娘们，又彼此打听和惊奇地望着他马的后蹄所翻扬起来的尘七出神，大家仍然没有来得及问那少年的名字和住处。
当爸爸妈妈和三姑娘回来时，青蛙又知道赛马场中的一切，并知道那青年来得晚，却获得胜利。
这使三姑娘吃惊了。她心里想：“它没到赛马场，为什么一切都知道得那样清楚呢？为什么那少年在太阳落山前要跑走呢？为什么它和我们走着一样的方向呢？人一世间真会有那样好的骑手吗？他是个多么壮健标致、多么动人的少年郎呵！”她从此存心想要把这事弄个清楚。
转瞬第三年赛马会又来了，三姑娘和往年一样跟爸爸妈妈去，一样“烧烟烟”敬神，跳锅庄，喝坛子酒。但当到了赛马决赛那天，她对妈妈说：“妈妈呀！我身子不好，头有千斤那样重，我要回家去了。让我骑那匹骡先回去吧！”爸爸妈妈都心疼她，就让她骑那匹背帐篷的瘦骡先回去。
姑娘骑在骡上走下了山，当爸爸妈妈看不见时，她就让骡快快往家跑。跑拢家时，她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青蛙。但找遍了各处都没找见。后来在火塘边上找到一张青蛙皮，一个和她丈夫一模一样的青蛙皮。姑娘把皮捧在手上，喜欢得掉下泪来，她说：“对了，原来是他呀！呵！天呵！神呵！我是多么幸福呵！我的丈夫原来是那样一个壮健标致的少年郎，又是那样一个了不起的骑手，我几乎配不上他了。我是个多么幸福，又多么可怜的女孩子呵！”
她说完，急忙揩干眼泪，但跟泪又滚下来。她把青蛙皮翻来覆去地看，恨恨地说：“你为什么要穿上这难看的皮呢？你为什么平时总是那样小，那样丑，难道我真配不上你吗？”
她翻看着青蛙皮越想越恨，最后她想：“我把它烧掉吧！不然！他回来，又要变成一只又小又丑的蛙了。”于是她动手点火去烧它。
当她在窗前用火烧那蛙皮时，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忽地那少年骑着他青色的马，象天空中一朵青色的云一样落在她面前。
少年看见她在烧蛙皮，立刻吓得脸上没有血色。他迅速地跳下马来从她手中去抢。但当抢到时，已烧得只剩下一只蛙的右腿皮了。少年登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一点气力地倒在屋前一块大石上。
姑娘惊慌了，急忙跑去把他扶到屋内来。
她悲伤地向他说：“我的丈夫呵！你是这样一个好少年，又是这样一个好骑手，你为什么要变成一只蛙呢？别的姑娘的丈夫都是人。但我的丈夫却是一只蛙，你想：我多难受呵！”
少年说：“姑娘，你太性急了，你做得太早了，你稍等等，等我力量长成了，那时我们就可以好好地过下去了，现在，我还不能活下去，百姓也得不到幸福！”
姑娘说：“难道我做错了吗？这要怎样才好呢？”
少年说：“不是你错，是我自己不谨慎，我想试试我的力量长成了多少，因此我才到赛马场去的。
只是这样一来，我们得不到幸福，百姓也得不到幸福了。因为我不是普通人，我是地母的儿子撒尔加尔神的化身。等我长到力量够了的时候，我就要起来替百姓做事，要使人世间再看不见有钱人糟蹋穷苦人;要使人世间再看不见做官的人压迫百姓;要使我们这地方有条路到北京，北京有条路到这里，让汉人给我们粮食，我们给汉人牛羊。但现在我还没有长成，我的力量还不够，我还不能离开青蛙皮过夜，我还不能忍受夜间的寒冷。这样过夜，在天明以前，我是要死的。只有等我长成了，力量够了，为百姓的事都能做到，这里就会变得异常温暖，那时我就可以不再在青蛙皮里过夜了。但是现在一切都太早了，我不能活下去，我必定在今天晚上再回到‘地母’—我的母亲那里去。”
姑娘听他说时，双目流泪，紧紧地抱着软弱万分的少年，心疼地说：“我的丈夫呵！你千万不要死，你千万留下来，我相信你有能力活下去。”
少年看见姑娘哭得又哀切，又可怜，最后，才颤抖地握着她的手说：“年轻的妻呵！你不要难过，你若要我活下去，目前还有一个办法，若办得到，我就可以活下去了。”少年用手指着远远的西方继续说：“这只是看神的意志，凭神的允许了，你现在立刻骑上我那青色的马。它走得快，或者还来得及。
它会带你到西方去。在西方一处红色的云里有一座神殿，你走进去，向神请求，用百姓的幸福向神请求，请他在明天天亮以前允许我们三件事：第一件，允许我们这里从此没有贫富的分别;第二件，允许我们这里从此没有官压迫百姓;第三件，允许我们这里有条路到北京，北京有条路到这里，让汉人给我们粮食，我们给汉人牛羊。若神答应了，这里立刻可以变得温暖，我可以在青蛙皮外过夜。这样我就不会死了。”
姑娘立刻骑上青色的马走了。马走时，如腾在空中一样。她耳里只听见呼呼的风声，眼里只看见朵朵后退的白云。最后她走到一座四围都射出金色的太阳红光的神殿。她进去向神恳求。神为她的诚心所感动，就答应了她。
神向她说：“姑娘，为你的诚心，你求的事都答应你。但你必须在天亮以前，把这三件事挨家挨户去告诉百姓，让百姓都知道，这三件事就应验了。
只有这样，这地方才不再寒冷，你的丈夫也就可以在蛙皮外过夜了。”
姑娘心里欢喜，立刻谢了神，骑上马往何走，想在天亮以前，去挨家挨户给百姓说。
但当她催着马跑进沟口时，碰见她父亲立在官寨门口。
她父亲看见女儿骑马飞跑，就问她说：“女儿，你有什么事吗？为什么这深夜，还骑着马跑呢？”
姑娘说：“有事！爸爸！神已经答应我一件了不得的事，我正要挨家挨户去告诉百姓。”
头人问：“看你忙成这样，神究竟答应了什么？你告诉我吧了”
姑娘说：“爸爸，实在来不及，等我回头来告诉你吧！”
头人说：“我是头人呵！你怎么能不先告诉我。”
说时，他走下石阶，伸手把姑娘的马髻拉着。
姑娘想快点脱身，只好一一告诉他，说：“神允许了我们三件事：一件事是允许我们这里从此没有贫富的分别。”
头人听了皱着眉头喊叫说：“人世间没有贫富的分别还有个上下吗？而且你们姊妹们怎么会有嫁妆呢？”他仍然拉着马髻不放姑娘走。
姑娘又说：“一件事是允许我们这里从此没有官压迫老百姓。”
头人听了摇头说：“没有官压迫老百姓，那谁给我们当差？准给我们放牛羊、做庄稼呢？”又问姑娘第三件事。
姑娘说：“一件事是允许我们这里有条路通北京，北京有条路通这里，让汉人给我们粮食，我们给汉人牛羊;当一切都实现了时，这里就不会再冷……”
头人没等说完，就咆哮说：“这尽是一些胡说！我们有牛羊就够了，何必要汉人的粮食。这不是神的吩咐，你不要相信这些话，我不让你去和百姓说这些话。”
姑娘说：“爸爸，我再不能停留了，让我去吧！”
说着打马要走，但头人挽着马髻不放。姑娘急了，和他争吵起来。当争吵时，鸡已叫了第一遍了。姑娘一惊，急急要走，但头人仍死死拉着马髻不放，两人就在屋前草地上纠缠着转圈子，头人一边喘着气，一边愤怒地骂他女儿说：“你疯了，你安心不要你姐姐有嫁妆？你安心使你爸爸没人当差、没人放牛羊、做庄稼？你疯了！……”
三姑娘心急万分，正和头人挣扎时，鸡叫了第二遍了。
三姑娘心一急，向马使劲挥了一鞭，马腾到半空中，才把头人摔在地下。但她刚刚走到沟中第一家时，鸡已经叫到第三遍，天也慢慢宽了。因此得到神的吩咐的，只有几户人家。
姑娘看见天一亮，知道一切已经迟了，她急忙挽转马头向家里赶。
走拢家时，只见爸爸妈妈两个老人，正围着已经死去的少年在哭。
姑娘晓得一切都无效了，就伏在她心爱的少年的尸体上痛哭，口里喃喃地埋怨自己的父亲，也埋怨自己。
两位老人把少年的尸体抬去，埋在半山一个悬岩上。姑娘每日黄昏，都要跑到少年坟上去哭，口里反复数着她曾做错了的事。一天，她在坟前忽然变成了一块石头，从此才再听不见她的哭声了。
这石头直到现在还在，它坚强地、勇敢地在那悬岩上兀立着，远远望去，恰象一个向远方祈求着什么的披发少女;她永无休止地在那里祈求着。